竹意轩的宫门,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后宫最热闹的戏台子。林倩这个从宫女一跃成为才人的“奇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所有妃嫔的心上,尤其是那些熬了多年依旧在低位徘徊的贵人、常在们。
流言蜚语如同春日里无孔不入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满了宫墙内外。
“听说了吗?那位林才人,在御书房伺候笔墨才半天功夫,就爬上龙床了!啧啧,这狐媚手段……”
“何止啊!我有个在凝香斋当差的同乡说,她早就看出那林倩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会弄点花草,在安嫔面前装得跟朵小白花似的,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勾搭皇上呢!”
“哼,一个下贱胚子,靠着点小聪明和不要脸的手段上位,能有什么好下场?看着吧,得意不了几天!”
“就是!竹意轩?听着清雅,谁不知道那地方靠着西六宫最冷清的角落,离冷宫也就几步路!皇上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这些议论,或高或低,或明或暗,总能通过各种渠道钻进林倩的耳朵里。她身边刚拨来的两个小宫女,一个叫小桃,看着还算老实本分,另一个叫秋月,眼神就活泛得多,时不时会“无意”地把外面听来的闲话学给林倩听,一边说还一边觑着她的脸色。
林倩只是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该看书看书,该侍弄从凝香斋带来的那盆“龙吟”建兰就侍弄花草。那花苞愈发了,翠绿中透出一点玉白色,似乎随时都能绽放出清幽的香气。她沉静得仿佛那些恶毒的话语说的不是她。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内务府送来的份例开始“缩水”了。上好的银丝炭变成了次一等的黑炭,数量也少了一篓;时令的新鲜水果变成了蔫巴巴的存货;就连做衣裳的料子,颜色也暗沉了许多,质地也粗糙了。
小桃看着送来的东西,气得脸都红了:“才人!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奴婢这就去找内务府理论!” 说着就要往外冲。
“站住。”林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小桃脚步一顿,委屈地回头:“才人!他们……”
“理论?”林倩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向小桃,眼神平静无波,“拿什么理论?说我们份例被克扣了?证据呢?送东西的小太监一句‘库房紧张’、‘各宫都一样’,就能把你堵回来。你去闹,只会让人觉得我们竹意轩刚得了一点恩宠就张狂不知分寸,落人口实。”
小桃噎住了,看着林倩沉静的脸,慢慢冷静下来,也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只是心里还是憋屈:“那……那就这么算了?”
“算?”林倩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冷得没有温度,“当然不能算。只是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萧瑟的庭院,“把东西都收好,登记清楚,哪样少了,哪样被换了次品,都记在册子上。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是。”小桃闷闷地应下,去整理那些糟心的份例。
秋月在一旁看着,眼珠子转了转,没说话。
* * *
就在这流言蜚语和明里暗里的刁难愈演愈烈之时,一道来自椒房殿的懿旨,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巨石,再次让后宫炸开了锅!
“皇后娘娘懿旨:宣才人林氏,即刻至椒房殿觐见!”
竹意轩内,小桃吓得脸色发白:“才人!皇后娘娘……她……她召见您做什么?” 皇后的手段,后宫谁人不知?这刚封了才人就被召去椒房殿,能有什么好事?
秋月也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林倩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迅速冷静下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柳如眉,终于忍不住要亲自出手了吗?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面上恢复一片恭谨的平静。
“更衣。”她淡淡吩咐。
换上才人规制的浅碧色宫装,梳着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林倩带着小桃,随着椒房殿来的传旨嬷嬷,走向后宫最中心、也最令人窒息的地方——椒房殿。
踏入椒房殿那金碧辉煌的正殿,一股浓郁的、带着压迫感的沉水香气扑面而来。殿内铺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高的穹顶。皇后柳如眉端坐在正中的凤座之上,身着明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珠翠环绕,端庄华贵,仪态万千。她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仿佛普照大地的暖阳。
下首两侧,坐着几位高位妃嫔——淑妃、德妃、贤妃,以及几位嫔位的妃子。她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林倩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以及深深的嫉妒和不屑。
“臣妾林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林倩走到殿中央,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姿态恭顺到了极点,额头轻轻触在冰凉的金砖上。
“林才人来了?快起来吧。”柳如眉的声音柔和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赐座。”
立刻有小太监搬来一个绣墩,放在几位嫔妃的下首最末位。
“谢娘娘恩典。”林倩谢恩起身,在绣墩上浅浅坐了半边,依旧垂着眼,一副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模样。
“抬起头来,让本宫和诸位姐妹好好瞧瞧。”柳如眉笑着道,“咱们后宫,可是难得出了位像林才人这般伶俐的可人儿呢。不仅心思巧,能替皇上分忧,模样也是这般标致,难怪皇上喜欢。”
这话听着是夸赞,却字字带刺。心思巧(暗示心机深),替皇上分忧(暗指献计邀宠),模样标致(点明以色侍人),皇上喜欢(更是火上浇油)。
淑妃立刻用团扇掩着嘴轻笑:“皇后娘娘说的是呢。林才人这通身的气派,可不像刚封的才人,倒比我们这些老人儿还要沉稳些。” 这话明褒暗贬,讽刺林倩装腔作势。
德妃则慢悠悠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语气凉凉:“沉稳是好事。只是这后宫啊,最忌讳的就是根基不稳,爬得太快,容易……摔着。”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贤妃没说话,只拿那双丹凤眼冷冷地扫视着林倩,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林倩仿佛没听懂这些夹枪带棒的话,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惶恐和羞涩,微微垂下头:“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谬赞了。臣妾出身微贱,承蒙皇上不弃,己是天大的福分。心中唯有惶恐,时刻谨记本分,不敢有丝毫逾越。” 声音细细软软,带着新人的怯懦。
她这副诚惶诚恐、毫无锋芒的样子,让几位高位妃嫔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趣。皇后柳如眉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小宫女,倒真沉得住气?
“林才人不必妄自菲薄。”柳如眉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更加温和,“皇上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后宫的福气。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自然要替皇上看顾好你。” 她说着,朝身旁的心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立刻捧着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托盘上前,盘中放着一对通体无瑕、温润生光的羊脂白玉镯,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这对玉镯,是本宫当年入宫时,太后娘娘所赐。今日,本宫就将它赐予你。”柳如眉的声音带着一种施恩般的雍容,“望你时时戴着,谨记宫规,恪守本分,用心侍奉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莫要辜负了本宫和太后的期望。”
轰!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妃嫔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对白玉镯上,嫉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太后所赐!皇后贴身之物!竟然赐给了一个刚封才人的宫女?!这简首是天大的殊荣!也是天大的警告——戴上它,你就时时刻刻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
小桃在后面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完了!这镯子要是接了,就成了靶子!不接,就是抗旨!
林倩看着那对在锦缎上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白玉镯,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前世临死前的冰冷和柳如眉怨毒的眼神再次闪过脑海。这哪里是赏赐?这是催命符!是枷锁!更是栽赃嫁祸的绝佳道具!
她缓缓起身,走到殿中央,对着皇后深深拜下,声音带着受宠若惊的颤抖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皇后娘娘厚爱,臣妾……臣妾感激涕零!只是……只是此乃太后娘娘赐予娘娘的贴身之物,意义非凡。臣妾身份卑微,德行浅薄,实在……实在不敢承受如此重宝!恐折煞了臣妾,也辜负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她拒绝得情真意切,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理由也冠冕堂皇——不敢承受重宝,怕折福,怕辜负太后心意。让人挑不出大错。
柳如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眼神却更冷了。这小贱人,竟然敢当众拒绝她的赏赐?!她语气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林才人这是……看不上本宫的赏赐?还是觉得,本宫不配赏赐于你?”
“臣妾万万不敢!”林倩立刻伏低身子,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厚爱,臣妾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只是……只是此镯太过贵重,臣妾实在惶恐!若娘娘怜惜,可否……可否另赐一件稍平常些的物件?也好让臣妾日日佩戴,感念娘娘恩德?” 她退而求其次,既全了皇后的面子,又避开了那对烫手的白玉镯。
柳如眉盯着伏在地上的林倩,眼神变幻不定。这小蹄子,滑不留手!当众拒绝,显得她不体恤新人;若强行赐下,倒显得她以势压人。她看了一眼周围妃嫔们各异的神色,知道今日不宜再逼迫过甚。
“罢了。”柳如眉挥了挥手,脸上重新挂起宽容的笑意,“既然你这般惶恐,本宫也不勉强。张嬷嬷,去把本宫那对赤金点翠海棠花钗取来,赐予林才人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林倩立刻叩首谢恩,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赤金点翠,虽然也贵重,但比起那对意义特殊的白玉镯,威胁性小太多了。
一场看似恩宠的赏赐,在无形的刀光剑影中落下帷幕。林倩捧着那对沉甸甸的海棠花钗,带着小桃,在众妃嫔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椒房殿。
走出那扇沉重压抑的殿门,午后的阳光刺得林倩微微眯了眯眼。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
“才人,您刚才……吓死奴婢了!”小桃心有余悸地小声道。
林倩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那装花钗的锦盒,步履沉稳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她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瞥向椒房殿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柳如眉,你的第一次出手,我接住了。
那对白玉镯……你以为,我会给你用它来栽赃我的机会吗?
等着吧。
好戏,还在后头。
她挺首了脊背,迎着阳光,走向竹意轩。那盆窗下的“龙吟”,花苞顶端,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一缕清冽幽远的暗香,无声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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