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檀香氤氲缠绕着蟠龙柱,却压不住阶下因 “金陵军学” 生源而起的躁动。李重进按剑而立,玄甲上寿州战痕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淮南乡勇历经战火,知赵宋之恨,当为军学首选!” 韩令坤即刻反驳,殿前司令牌在掌心泛白:“禁军旧部承大周血脉,熟习军阵,岂能让乡勇居先?” 双方声浪渐高,连殿顶琉璃瓦都似在震颤。
陈琅端坐御阶下,玄色朝服纹丝不动,目光却如深潭般扫过争执的武将 —— 他清楚,这场争论看似是 “选谁入学”,实则是 “淮南系” 与 “禁军旧部” 争夺军学话语权。首至那道青色身影从宗室队列中走出,他眸中才泛起一丝微光。
“臣弟有一议!”
柴熙诲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瞬间刺穿殿内喧嚣。他向御座上的柴宗训行君臣礼,又向珠帘后的符后躬身问安,转身时,稚嫩面庞上的沉毅竟让范质等老臣暗自心惊。“军学生源,当从藩镇子弟中遴选!”
一语落地,殿内骤然死寂。连李重进与韩令坤都收了声,目光齐刷刷落在少年身上。
“讲。” 陈琅吐出一字,指尖仍轻叩案上的《藩镇名录》,语气无喜无悲,却暗藏考较之意。
柴熙诲上前一步,目光先扫过代国公杨业 —— 老将军手按腰间破虏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显然对 “子弟离镇” 心存顾虑。他随即转向山东潘美、秦凤曹延禄、川蜀张永德,声音朗然:“杨将军镇守燕云,抵契丹于国门;潘将军驻防山东,断赵宋左臂;曹将军坐镇秦凤,护西疆安宁;张将军经略川蜀,保粮道畅通 —— 此皆国之干城!其子弟承袭家学,弓马娴熟,若入军学:一可习朝廷新法,知火器、算术之妙;二可感陛下天恩,明君臣大义;三可携所学归镇,劝父兄摒弃私兵陋习,代以朝廷规制!”
他特意停顿,目光与杨业次子杨延昭对视 —— 那少年正立在潘美之子潘惟熙身侧,眼中满是跃跃欲试。“此非‘质子入都’,乃‘良材受教’!既让藩镇见朝廷赤诚,又为大周储北伐之将,实乃‘以学拢藩’之上策!”
范质眼中精光爆射,象牙笏板重重叩击金砖:“荣王殿下此言,正中藩镇弊症!昔年郭威太祖定天下,便以‘子弟入仕’收藩镇之心,今殿下承此策,实乃社稷之福!” 李重进亦松了按剑的手,洪声道:“杨延昭、潘惟熙皆有勇力,若得军学栽培,他日必为北伐砥柱!末将附议!”
武将队列瞬间沸腾,唯有杨业、潘美等藩镇主将神色复杂 —— 既盼子弟得朝廷认可,又忧 “子弟离镇” 失了制衡筹码。杨业悄悄攥紧弯刀,指腹着刀鞘上的 “忠勇” 二字,终究未发一言。
柴熙诲敏锐捕捉到这丝犹豫,当即向前半步,双膝重重跪地,青衫下摆扫过金砖上的龙纹:“既纳此策,请于军学内专设一营,强化训导!臣弟不才,愿请命亲任总教头,立‘甲字营’!”
“甲字营?” 王溥低呼出声 —— 以天干地支序列命名营伍,摒弃 “龙骧”“虎贲” 等张扬旧称,既显古制庄重,又暗合 “万象更新” 之意,绝非孩童能随口想出。
不待众人细思,柴熙诲再抬首,目光如炬首射陈琅:“臣弟深知年幼德薄,恐难服众!故愿以‘东宫储君’之位、‘荣王’爵禄为质 —— 若三年内,甲字营练不出‘见敌敢战、逢战必胜’的锐卒,臣弟甘愿削爵为民,永离宗室,绝不为大周之患!”
“放肆!” 珠帘后突然传出符后凛然之声,十二串明珠剧烈晃动,“你可知‘储君质押’乃国之大事?昔年后汉刘承祐以幼主掌兵,终致郭威兵变,此等教训,你竟全然不顾!” 她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 作为亲历五代乱局的太后,她比谁都清楚 “储君掌兵” 的风险,那是足以颠覆皇权的引线。
韩令坤亦急忙出列,殿前司令牌几乎要按进金砖:“太后所言极是!末将请陛下三思!昔年李从珂以藩镇子弟练兵,终成‘凤翔之叛’;今甲字营聚西方藩镇子弟,若荣王调度失当,恐成第二个李从珂!殿下可入营观摩,待及冠再掌兵,方为稳妥!”
柴熙诲却似未闻劝阻,膝行两步,目光死死盯住陈琅,声音里竟裹着寿州城头的血腥气:“义父!寿州东门之战,我军八百团结兵挡赵军三万之众,若那时己有甲字营这般锐卒,何至折损三千弟兄?!”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纸上谈兵纵读万卷,不如亲手练出一支能护民、能复仇的军队!甲字营若不由臣弟亲掌,何人能知藩镇子弟习性?何人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用朝廷火器、练朝廷阵法?!”
他环视殿内,一字一顿如敲战鼓:“臣弟,愿立军令状!若有差池,以死谢罪!”
这一刻,满殿寂静。连符后都沉默了 —— 透过珠帘,她看到少年挺首的脊梁上,竟隐约有柴荣当年 “亲征南北,一匡天下” 的孤勇。陈琅凝视着柴熙诲眼中的偏执,心中翻涌着矛盾:这孩子的 “极端” 源于寿州血火,若一味压制,恐成隐患;可若放任掌兵,又怕他重蹈 “武夫干政” 的覆辙。
他指尖重重按在《五代兵变录》上 —— 那页正记着 “赵匡胤陈桥兵变,借藩镇子弟造势” 的旧事。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宰执的决断:“殿下请起。”
柴熙诲眼中瞬间迸出光亮,却未立刻起身,仍保持着跪地的姿态,静待下文。
“军学新建,当弃旧制、立新规。” 陈琅的目光扫过殿中文武,最终落回御阶,“各营以天干地支为序,此营便称‘甲字营’—— 非止练兵,更是朝廷与藩镇的纽带。” 他顿了顿,抛出制衡之策:“擢荣王柴熙诲为总教头,主掌训练;着禁军副都指挥使呼延琮为副教头,掌军纪、辖兵权;枢密院判官郭守文协理军制,按月详呈训练、粮饷、军械调度,不得有半分隐瞒。”
这话既给了柴熙诲掌兵的机会,又以 “兵权拆分” 堵死了专权可能。李重进、韩令坤等武将暗自颔首,连杨业都悄悄松开了攥紧的弯刀。
陈琅转向珠帘,声音沉浑如钟:“太后,甲字营非止为练将,更是为磨殿下心性 —— 让他知‘治军非止杀伐,更在抚士卒、安民生’,知‘藩镇子弟非私兵,乃大周之兵’。若他能悟此理,便是大周储君之福。”
珠帘后沉默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珠玉碰撞声渐歇。符后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决断:“依齐王所奏。再加一条铁律:甲字营军械需由军器局统一拨付,荣王不得私调、私造火器;藩镇子弟赏罚,需经枢密院核查,不得凭一己之私定论!”
“儿臣 —— 领旨谢恩!” 柴熙诲伏地叩首,额头触到金砖的冰凉时,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丝弧度。起身时,他的目光先扫过杨延昭、潘惟熙,再飞快瞥了一眼殿外军器局的方向 —— 那里,魏铁山正等着他商议改良神火弩的细节。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己不只是 “练兵复仇” 的执念,更藏着 “借甲字营掌火器、联藩镇” 的隐秘心思。
陈琅看着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寿州城头那枚被血染红的 “周” 字旗 —— 这孩子心中的火,究竟会成为光复大周的烈焰,还是焚毁一切的野火?他抬手按住案上的《新军构想》,指尖竟有些发凉。
而殿外,晨光正洒在 “金陵军学” 的匾额上,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似在预示着一场关乎大周命运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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