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红皮大鸡蛋，被赵金花用一块干净的旧毛巾仔细包裹好，藏在了缝纫机台板下那个暗格里——和她的“战略储备金”（两毛硬币+李卫东的五分投资款）以及那批色彩鲜亮的假领子做了邻居。这地方，俨然成了李家唯一的“财富中心”，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机油味、新布味儿和鸡蛋香的、令人心安的“铜臭气”。
李卫东得了“分红”的一个蛋，宝贝似的藏在自己枕头底下，每晚睡前都要摸一摸，确认他的“投资”没有连夜长翅膀飞走。李卫红看着弟弟那个蛋，再看看母亲藏起来的另外西个，心里像被猫爪子挠过，痒痒的。她妈那台缝纫机…好像真有点邪门？补条裤子就能换五个蛋？这比偷抹她妈的雪花膏刺激多了！（虽然她还没得手）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李建国回来了。
厂卫生所给开了点消炎药，鼻梁上的肿消下去不少，但留下了一片碍眼的青紫，像被人打翻了调色盘。保卫科的“思想教育”显然也没白做，他整个人蔫头耷脑，眼神躲闪，走路都贴着墙根，仿佛那身藏蓝制服的阴影还笼罩在他头顶。在家里更是大气不敢出，看赵金花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混杂着恐惧、怨恨，还有一丝被彻底打掉脊梁骨的颓丧。他暂时不敢再动手，甚至连大声说话都省了，彻底成了个沉默的、散发着药味和失败气息的背景板。
但这背景板，在听到那“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声时，还是会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一下。那声音，像一根无形的针，一下下扎着他脆弱的神经，提醒着他昨晚的狼狈和彻底丧失的“夫权”。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他昨天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王婶那个大嘴巴在走廊里跟人吹嘘，说什么“金花手艺神了”、“五个蛋换条新裤子”、“比老刘头强百倍”……
**五个蛋！**
李建国心里那点死灰差点又复燃！赵金花！她居然敢！敢背着他，用那台该死的缝纫机，在外面“招摇撞骗”换东西？！这还了得？！这要是传出去，他李建国让老婆靠针线活养家，脸往哪搁？！虽然他现在也没什么脸了，但…但也不能这么没脸！
他不敢明着阻止赵金花踩缝纫机（保卫科的阴影还在），但那双阴沉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定在赵金花和那台缝纫机上。只要赵金花一坐下，一踩动踏板，他就开始制造噪音。不是故意把搪瓷缸子（印“奖”字那个，昨天没摔坏）重重磕在桌上，就是拖着那条伤腿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把地板跺得咚咚响，再不然就突然剧烈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管子吐出来。
“哒哒哒…咳！咳咳咳！哒…咚！哒哒…哐当！”
缝纫机的声音和噪音交响曲交替上演，听得人脑仁疼。
赵金花刚开始还能忍。为了那五个蛋，为了未来的雪花膏（带桂花香的！），为了她宏伟的假领子帝国，这点干扰算什么？她努力集中精神，把李建国的噪音当背景乐。
但很快，她就发现不行。李建国这厮，深谙“敌进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精髓！她刚找到踩踏板的节奏，准备给一个假领子走一道漂亮的花边，“哐当”一声巨响！李建国“不小心”把墙角一个空铁皮桶踢翻了，滚得满屋乱响！
针头“啪”一声，断了。
线也绞成了一团乱麻。
赵金花看着手里那个差点毁掉的假领子，又看看李建国那张故作无辜、眼神却闪烁着恶意的脸，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这王八蛋！不敢明着来，就玩阴的？断她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腾”地站起来，眼神冷得像冰碴子：“李建国！你腿瘸了，手也瘸了？连个桶都扶不稳？”
李建国眼神躲闪了一下，梗着脖子，声音带着点外强中干的嘶哑：“我…我腿脚不利索，碰倒了怎么了？碍着你踩那破机器了？” 他故意把“破机器”三个字咬得很重。
“破机器？” 赵金花冷笑，指了指那个被踢翻的铁皮桶，“这破玩意儿碍着你眼了？行啊！” 她大步走过去，拎起那个铁皮桶，在李建国错愕的目光中，走到门口，“咣当”一声，首接扔到了走廊里！巨大的声响引得隔壁好几家门都开了条缝。
“现在清静了！” 赵金花拍拍手，走回缝纫机旁，重新坐下，穿针引线，动作利落，“你再踢一个试试？我看这屋里还有啥东西是你腿脚‘不利索’能碰倒的？要不…你把自己摔出去？”
李建国被她这彪悍的操作惊呆了！看着空荡荡的墙角，再看看走廊里那个滚动的铁皮桶，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真把自己摔出去（丢不起那人）。他只能憋着一肚子气，重重地坐回唯一的破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头被困住的、无能狂怒的老牛。
消停了一会儿。
赵金花刚重新找到节奏，“哒哒哒…”缝了没几针。
“咳咳！咳咳咳！” 李建国又开始了他那撕心裂肺的“肺痨式”咳嗽，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惨烈，还伴随着夸张的捶胸动作，仿佛不把屋顶掀翻不罢休！
“哒哒…咳！哒…咳咳咳！” 机杼声再次被打断。
赵金花捏着布料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李建国：“咳得这么厉害？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我看你这病得不轻啊！光吃消炎药不行！得去大医院！拍片子！做穿刺！住院观察！保卫科的同志说了，让你在家好好‘反省’，可没让你在家‘等死’！你这病要是耽误了，成了工伤事故后续，厂里可负不起这个责！我这就去找柱子，让他跑一趟厂办，给你申请转院！医疗费嘛…反正你工资也‘弄丢’了，咱家砸锅卖铁也得给你治！” 她说着就要起身。
李建国的咳嗽声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脸都吓白了！
转院？大医院？拍片子？穿刺？！还要惊动厂办？！保卫科那关还没过呢！这要是再闹到厂办，说他“装病”或者“小病大养”……他这条瘸腿恐怕真要被“优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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