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凳的“壮烈牺牲”，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赵金花创业初期的火热憧憬，但也浇出了一股不服输的狠劲。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翻箱倒柜，找出了当年李建国（那时候还是个“人”）用旧木料钉的**小马扎**。马扎矮小、硌屁股，但胜在轻便、不起眼，最关键的是——**便宜**！收就收吧，老娘钉十个也赔得起！
她没急着去弄堂口，而是揣上昨晚铝饭盒里挣的七毛三分钱（扣除了小方凳的成本，心痛！），领着李卫东，先去了一趟孙二爷常驻的、靠近长途汽车站的小商品“黑市”（半公开状态）。
孙二爷正唾沫横飞地跟人推销着尼龙袜，看见赵金花母子，眼睛一亮：“哟！金花大姐！昨晚开张咋样？听说…被市管的撵了？” 消息传得真快！
赵金花苦笑一声，把昨晚的遭遇简单说了，重点突出了那张“为国捐躯”的小方凳和三角眼市管留下的“最后通牒”——去市管会补办手续，交卫生费！
“嗨！我当多大个事儿呢！” 孙二爷一拍大腿，一副过来人的了然，“弄堂口那地界儿，归街道红袖章老张头管！什么市管会？那是吓唬生瓜蛋子的！真正说了算的，是那‘卫生费’！”
他凑近赵金花，压低声音，传授江湖经验：“金花大姐，记住喽！在咱们这地面上混，头一条，得拜对码头！老张头，就是弄堂口的‘土地爷’！他那卫生费，就是买路钱！交了，保你平安无事，凳子…哦不，马扎随便摆！不交？” 他做了个“咔嚓”抹脖子的手势，“天天给你添堵！让你生意做不成！”
“那…得交多少？” 赵金花心提了起来，她手里这点钱，可经不起盘剥。
孙二爷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老张头开价，一般这个数！一个月！”
“三块？！” 赵金花差点跳起来！她改三十条裤脚才挣三块！这简首是抢钱！
“嘘！小点声！” 孙二爷赶紧示意，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开价是开价！咱得还价啊！老张头这人，认死理，但也讲点老规矩。你去了，甭跟他哭穷，没用！你就说，小本生意，刚开张，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子儿。咬死了，就出两块！多一分没有！态度要硬气！但话得软和点，给老头点面子。记住喽，**两块！** 这是行情价！他指定能答应！”
两块？赵金花心里飞快盘算。虽然还是肉疼，但比三块强多了！而且孙二爷这老油条的话，值得信！
“谢了，孙二哥！” 赵金花心里有了底，带着李卫东首奔街道居委会。
街道居委会就在弄堂深处，一间不大的平房。门口挂着“向阳街道居民委员会”的木牌，油漆都剥落了。赵金花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和旧报纸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褪色红袖章**的老头，正佝偻着背，伏在一张掉漆的旧办公桌上写着什么。桌上堆满了各种纸张、印章，还有一个大搪瓷缸子，里面泡着浓得发黑的茶垢。老头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正是孙二爷口中的“土地爷”——**老张头**！
“张…张主任？” 赵金花试探着叫了一声。
老张头头也没抬，从老花镜上缘撩起眼皮瞥了赵金花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手里捏着一支快秃了的铅笔，正在一张…**香烟盒拆开的锡纸背面**上写着什么！那锡纸皱巴巴的，印着模糊的“大前门”字样。
赵金花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用香烟纸记账？这“账本”够别致！
“那个…张主任，我是弄堂口新摆摊改裤脚锁边的，昨晚…昨晚市管会的同志让我来找您，补办个…卫生费？” 赵金花尽量把姿态放低。
“哦——” 老张头拉长了调子，终于放下铅笔（铅笔头秃得厉害），端起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浓茶，发出满足的“哈”声。他上下打量了赵金花几眼，尤其在她那双明显是干活人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弄堂口？改裤脚？”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沙哑的威严，“嗯，是有这么个事。卫生费嘛，是为了维护咱们弄堂的环境卫生，人人有责！你这个摊子…”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一个月，**三块钱！**”
来了！果然是三块！
赵金花心里默念孙二爷的“两块真言”，脸上挤出诚恳又带着点为难的笑容：“张主任，您看…我这小本生意，刚支起来，一天也就挣个毛儿八分的，家里还有俩孩子张嘴等饭吃…三块…实在是…太多了点！您老通融通融？” 她语气放软，但眼神坚定。
老张头没吭声，又端起搪瓷缸子喝茶，眼睛却透过厚厚的镜片，锐利地观察着赵金花。
“两块五！” 他放下缸子，吐出一个新价码，像在菜市场还价。
“两块五也…也够我改二十五条裤脚了…” 赵金花继续“诉苦”，但咬死不松口，“张主任，您老体谅体谅，两块！就两块！我保证把摊子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绝不乱丢一个线头！您看成吗？两块！我按月交！绝不拖欠！”
她特意强调了“按月交”和“收拾干净”，这是孙二爷教的“软钉子”。
老张头盯着赵金花看了足足有十秒钟。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滴答”的声音和李卫东紧张的呼吸声。老头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看不出喜怒。最后，他鼻腔里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重新拿起那支秃头铅笔，在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纸背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笔。
“行吧！” 他终于开口，带着点“便宜你了”的无奈，“两块就两块！看你也不容易！记住喽！摊位卫生给我搞好！线头布渣子，每天收摊自己扫干净！不然，加倍罚款！”
“哎！谢谢张主任！谢谢您老！” 赵金花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脸上笑开了花，赶紧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块钱**（两张崭新的一元纸币），恭恭敬敬地放在那张堆满杂物的旧办公桌上。
老张头眼皮都没抬，用枯瘦的手指把两块钱扒拉到一堆旧报纸下面，然后在香烟纸背面又划拉了几下，撕下写有字迹的一角，递给赵金花。
“拿着！**收据！**” 他瓮声瓮气地说。
赵金花接过那张珍贵的“收据”——一张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皱巴巴、带着浓重烟草味和“大前门”字样的香烟锡纸！上面用秃头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 **收 卫生费 贰元整**
＞ **收款人：张**
＞ **日期：1983.X.X**
这大概是她见过最简陋也最硬核的“营业执照”了！
“哎！谢谢张主任！保证搞好卫生！” 赵金花珍而重之地把这张“生死状”叠好，揣进最贴身的口袋里，感觉比揣着十块钱还踏实！
带着李卫东走出居委会，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赵金花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带着烟草味的“锡纸收据”，又掂量了一下手里剩下的五毛三分钱（启动资金还剩这点），心里充满了“通关”的喜悦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两块！买来了在弄堂口“合法”摆摊的权利！
“卫东！” 她招呼儿子，声音里重新充满了斗志，“走！回家拿马扎和‘蝴蝶’！今晚，咱们的摊子，要堂堂正正地亮起来！”
**卫生费？**
**那是江湖的买路钱！**
**香烟纸？**
**这是老张头的生死状！**
**弄堂口，**
**老娘站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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