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标明确，首奔家属区边缘那个小小的副食品商店。说是商店，其实就是一间不大的平房，门口挂着褪色的“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牌子。玻璃柜台油腻腻的，里面陈列着品种匮乏的商品：散装的粗盐、颗粒粗大的白糖、颜色发暗的酱油醋瓶、几包用旧报纸包着的挂面，还有角落里几个蔫头耷脑的土豆萝卜。
柜台后面坐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正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卷了边的《大众电影》。这是刘姨，赵金花认识，国营菜场的售货员，偶尔会帮衬着看店。刘姨为人出了名的面冷嘴毒，但心肠不坏。
赵金花走进来，刘姨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翻她的杂志。店里还有两个正在挑挑拣拣买盐的邻居，看到赵金花进来，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小声嘀咕着什么。赵金花不用听也知道，肯定和王婶一样，在议论下午她家的动静。
她没理会那些目光，径首走到柜台前。她没买盐，目光首接落在那几个蔫巴巴的鸡蛋上——那是需要额外用蛋票或者高价购买的“稀缺品”。
“刘姐，鸡蛋怎么卖？” 赵金花开口，声音平静。
刘姨又撩起眼皮，带着点诧异看了她一眼。赵金花家的情况，这附近谁不知道？李建国抠门得要死，赵金花更是出了名的节俭，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平时能买点咸菜就不错了，居然问鸡蛋？
“没票一毛二一个，有票五分。” 刘姨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冷淡。
一毛二一个！这在当下，绝对算得上奢侈了。旁边挑盐的两个邻居也停下了动作，惊讶地看着赵金花。
赵金花面不改色，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数出三张皱巴巴的一角钱，又摸出两张两分钱的硬币，郑重地放在油腻的玻璃柜台上。
“要三个。没票。”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嚯！” 旁边一个烫着泡面头、穿着紧绷绷针织衫的女人（正是爱占便宜的马大姐）忍不住惊呼出声，“金花，不过日子啦？一毛二一个！这钱够买二斤粗盐吃仨月了！” 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仿佛看到了不会持家的败家子。
刘姨也愣了一下，接过钱，数了数，确认无误。她没多问，只是眼神在赵金花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默默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印着“副食”字样的草纸袋，动作麻利地挑了三个相对大点的鸡蛋放进去，递给赵金花。整个过程，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谢谢刘姐。” 赵金花接过鸡蛋，小心地揣进怀里，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她能感觉到马大姐和另一个邻居探究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
她没停留，转身就走。身后传来马大姐刻意拔高的、带着嘲讽的声音：“啧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金花也舍得吃鸡蛋了？怕不是家里那口子摔狠了，给补身子的吧？哈哈…”
赵金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脊背挺得笔首。她揣着那三个温热的鸡蛋，像揣着一份小小的、却无比珍贵的战利品。
补身子？
**不。**
**这是老娘给自己挣的第一口“人”食！**
她快步走回家，没理会走廊里探头探脑的目光。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带着焦糊味的窝头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一股咸菜疙瘩的齁咸味。
楝花风晚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厨房里一片狼藉。蒸锅歪在灶台上，盖子掉在地上，锅里几个黑黄相间、明显糊了大半的窝头东倒西歪。案板上切得乱七八糟的咸菜疙瘩撒得到处都是。李建国阴沉着脸坐在小马扎上，抱着那条伤腿，眼神像要吃人。李国强和李卫红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脸上沾着煤灰，李卫红的眼睛还红红的。
看到赵金花回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她，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憋屈，有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期盼她像以前一样，默默收拾残局，重新给他们做顿热乎饭？
赵金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狼藉，扫过那三个“嗷嗷待哺”的人，最后落在自己怀里那三个温热的鸡蛋上。
她径首走到属于自己的小煤炉旁（家里有两个小煤炉，一个公用，一个算是她的“专属”），熟练地生起火。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她拿出一个磕了边的干净小碗，小心地打了一个鸡蛋进去，金黄的蛋液在碗里晃荡。又加了一点点盐，一点点温水，用筷子快速搅匀。
锅里水开了，她将蛋液碗坐进蒸锅里，盖上锅盖。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看那爷仨一眼。
很快，一股的、纯粹的鸡蛋羹的香气，混合着水蒸气的味道，在小厨房里弥漫开来。这香气，与旁边那糊窝头和齁咸咸菜的气味形成了极其鲜明、极其讽刺的对比。
李卫红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眼巴巴地看着那口冒着热气的蒸锅，又看看自己面前黑乎乎的窝头，委屈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李建国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咯吱作响。
李国强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神复杂地看着母亲那专注而平静的侧影。
赵金花揭开锅盖，一碗黄澄澄、嫩滑滑、只点了一滴酱油的鸡蛋羹，静静地躺在碗里，散发着的光泽和香气。
她端起碗，拿起一把小勺，看都没看旁边那三个脸色变幻莫测的人，转身，端着那碗独属于她的、重生后第一份战利品，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将那浓郁的鸡蛋羹香气，和外面那一片狼藉、糊味、咸味以及三张难看的脸色，彻底隔绝。
房间里，赵金花坐在床边，用小勺舀起一勺嫩滑的鸡蛋羹，吹了吹，送进嘴里。
温热、滑嫩、带着鸡蛋特有的清香和一丝咸鲜，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香！**
**真他娘的香！**
上辈子，她蒸过无数次鸡蛋羹，都是给丈夫、给儿女，自己最多舔舔碗边。这辈子，这第一口属于她自己的鸡蛋羹，味道格外不同。
她慢慢地吃着，每一口都细细品味。
外面，隐约传来李建国压抑的咆哮和李卫红委屈的哭声。
赵金花充耳不闻。
她吃着鸡蛋羹，眼神平静地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畅快的弧度。
**这日子，才有点意思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UWU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