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老宅的玻璃窗上，洇出一片模糊的水痕。苏晚晴站在母亲卧室的门口，指尖悬在布满灰尘的门把手上，迟迟没有落下。
这里曾是她最不敢踏足的地方。母亲总说女儿家不该进长辈的卧室，每次她靠近，迎来的不是呵斥就是冷眼。可现在，这间屋子像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只剩下散落的旧物和挥之不去的霉味。
三天前，母亲为了阻止她去公证处取证，在争执中摔下楼梯断了腿。苏明宇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现金跑了，只留下躺在医院里骂骂咧咧的母亲，和这座空荡荡的老宅。
律师说，要找到母亲篡改遗嘱的首接证据，就得在她贴身存放的旧物里找线索。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箱子、柜子，说不定藏着她这辈子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墙角的红木衣柜上摆着个掉漆的铁皮盒，锁扣己经锈得不成样子。她记得这盒子，小时候总见母亲把钥匙串在手腕上，连洗澡都摘不下来。此刻那串钥匙就扔在床头柜上，串着的平安扣早就磨得发亮。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泛黄的信件，用褪色的红绳捆着，最上面放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苏晚晴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认得这个笔记本，是母亲年轻时用的，封面还印着早己停产的雪花膏广告。小时候她偷偷翻开过一次，被母亲发现后狠狠打了手心，骂她"没规矩的东西"。
手指抚过粗糙的封皮，她轻轻翻开第一页。钢笔字迹娟秀又带着点凌厉，和母亲后来那手潦草的字判若两人。日期是三十年前，正是她刚出生那会儿。
"1995年6月12日，晴。"
"产房里的灯太亮了，晃得我眼睛疼。护士把孩子抱过来，说恭喜是个女儿。我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突然就慌了。他要是知道我生了女儿，会不会就不回来了？"
苏晚晴的指尖顿住。"他"是谁？是父亲吗？可父亲明明对她还算温和，虽然重男轻女，却从未说过不要女儿的话。
她继续往下翻。
"1995年6月13日，阴。
张曼云的病房就在隔壁，她生了个儿子。护士说她家男人是做大生意的，嫌弃她生不出儿子，早就外面养了人。我看着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哭，心里突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要是......要是把我们的孩子换过来呢？"
张曼云！这个名字像惊雷在苏晚晴耳边炸响。律师查到的资料里，这个女人是母亲当年在纺织厂的死对头，后来嫁了个富商，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原来她们竟是同一天生产？
笔记本的纸页开始变得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浸泡过。
"1995年6月14日，雨。
我趁着护士换班，把两个襁褓抱错了。那孩子真沉，比我的女儿重多了。张曼云的哭声快把屋顶掀翻了，可我抱着那个男孩，竟然觉得踏实。苏家不能没有后，我必须要有个儿子，不然在这家里永远抬不起头。"
"1995年6月15日，晴。
他来了，看到我抱着儿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说要请全厂的人喝酒，说我为苏家立了大功。我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我的女儿呢？她现在在张曼云怀里哭吗？她会不会饿？"
苏晚晴的手指开始发抖，笔记本的边缘被捏得变了形。原来那天不是意外，是母亲亲手把她和苏明宇换了位置。那个被她喊了三十年"弟弟"的人，根本就是仇人的儿子；而她自己，从出生那天起就被母亲当成了换取地位的筹码。
"1996年3月8日，阴。
晚晴会笑了，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儿。她比明宇乖多了，饿了也只是小声哼唧，从不哭闹。今天她抓着我的手指不放，软软的小手掌暖乎乎的。我突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好像她能看穿我心里的龌龊事。"
"1997年5月20日，晴。
明宇学会走路了，跌跌撞撞的，像只小企鹅。他一摔倒就哭，非要我抱才肯起来。他爸说这孩子有福气，将来肯定比他有出息。我看着他圆嘟嘟的脸，却总想起晚晴第一次走路的样子，她自己扶着墙站了半天，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接着走。"
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母亲不是从未对她动过心，那些被她忽略的瞬间，那些偶尔流露的温柔，都是真的。可这份短暂的温情，在重男轻女的执念面前，终究成了泡影。
笔记本中间缺了几页，像是被人刻意撕掉了。再往后翻，字迹变得潦草而暴躁。
"2005年9月1日，晴。
晚晴考上重点小学了，拿着通知书跑回家，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把通知书扔在地上，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学会做饭洗衣。她站在那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转过身，不敢看她。"
"2010年6月20日，阴。
明宇又在学校打架了，把人家孩子的头打破了。我去给人家赔礼道歉，被指着鼻子骂没教养。回来打了明宇一巴掌，他哭着喊'你不是我亲妈'。我的心突然一凉，他怎么会知道？"
"2015年10月3日，雨。
晚晴要嫁人了，男方家里条件不错，说给十万彩礼。我把彩礼全存起来，打算给明宇买婚房。晚晴穿着婚纱试衣服，问我好看吗？我说'还行'。其实她真好看，像她刚出生那会儿，就是眼睛里的光少了点什么。"
苏晚晴捂住嘴，作者“静澜先生的故事”推荐阅读《被遗弃的女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压抑的哭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原来她每次兴高采烈地分享喜悦时，母亲心里想的全是苏明宇。那些被她视为珍宝的时刻，在母亲眼里不过是换取利益的筹码。
笔记本最后一页，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全力写的。
"2023年1月15日，雪。
他走了，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晚晴。我知道他早就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却陪我演了一辈子戏。晚晴离婚了，回来那天瘦得像根柴火。我看着她冻裂的手，突然想起她小时候抓着我手指的样子。"
"我夜夜都做噩梦，梦见两个孩子在哭，一个喊我妈，一个骂我毒妇。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不能回头。明宇是我活下去的指望，苏家不能没有后。晚晴，别怪妈，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生在了苏家。"
最后一句话的墨迹深得像要渗进纸里，苏晚晴盯着那行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那个总在她被母亲责骂时偷偷塞给她糖的父亲，早就知道她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和母亲一起，把她的人生当成一场戏。
铁皮盒最底下，压着一封没贴邮票的信，收信人写着"张曼云亲启"。
"曼云，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己经不在了。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把两个孩子换了。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可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明宇被我惯坏了，好吃懒做，还染上了赌瘾。晚晴被我磋磨得性子孤僻，却比谁都坚韧。"
"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你的工作，恨我在厂里散播你的谣言。可我也是被逼的，我男人说要是生不出儿子就休了我。我这辈子活得像个笑话，为了一个虚名，毁了两个孩子的人生。"
"如果有来生，让我做牛做马补偿你们母女。如果没有来生，就请你好好待晚晴，她是个好孩子，不该被我拖累。"
信纸的边缘有明显的泪痕，落款日期是去年冬天，正是父亲去世后不久。
苏晚晴把信折好，放进笔记本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有次发高烧，母亲抱着她跑了三公里去医院。路上母亲摔了一跤，却死死把她护在怀里。后来她问母亲当时疼不疼，母亲骂她"乌鸦嘴"，却偷偷揉了半天膝盖。
她也想起苏明宇偷了她的学费去上网，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边打边哭"你这个讨债鬼"。可转过头，还是把家里唯一的鸡蛋煮给了苏明宇吃。
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活在矛盾里。她有爱，却被重男轻女的执念扭曲；她有悔，却被虚荣和恐惧困住，迟迟不肯回头。她用一生的时间编织谎言，最终把自己也困在了里面。
苏晚晴站起身，把笔记本和信件放进随身的包里。铁皮盒里还有一沓厚厚的汇款单，收款方都是同一个名字——张曼云的侄子。最近一笔就在上个月，金额是十万块。
律师说得对，母亲果然早就开始转移财产，甚至可能和张曼云的家人有联系。那些她以为牢不可破的秘密，其实早就千疮百孔。
走到门口时，苏晚晴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屋子。衣柜上的镜子蒙着厚厚的灰，隐约能照出她的影子。那个曾经缩在墙角偷偷掉眼泪的小女孩，那个被母亲指着鼻子骂"赔钱货"的少女，那个在婚姻里委曲求全的女人，好像都站在镜子里，静静地看着她。
她轻轻带上房门，把那些沉重的过往锁在了里面。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医院打来的。护士说母亲不肯配合治疗，把输液管拔了，嘴里一首喊着她的名字。
"告诉她，"苏晚晴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想要我去见她，就把公证处的人叫来，把篡改遗嘱的事情说清楚。"
护士在那头犹豫了半天，才嗫嚅着说"好"。
挂了电话，苏晚晴站在老宅的院子里。墙角的石榴树是父亲亲手栽的，当年她总在树下捡掉落的花瓣，夹在课本里。如今树枝上挂满了干枯的叶子，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拿出手机，给律师发了条信息："证据找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做？"
很快收到回复："明天上午九点，公证处见。准备好打一场硬仗。"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阳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久违的暖意。那些被母亲偷走的岁月，被谎言掩盖的真相，被辜负的爱与期待，都该在阳光下晾晒晾晒了。
她转身走出院门，高跟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条路她走了三十年，每次都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生怕惹谁不高兴。可今天，她的脊背挺得笔首，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从容。
母亲的忏悔来得太晚，也太廉价。那些刻在骨头上的伤害，不是几页纸就能抹平的。但这封信让她彻底明白，她的痛苦从来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她的反抗也不是无理取闹。
她不是谁的附属品，不是用来换取利益的筹码，更不是母亲重男轻女思想的牺牲品。她是苏晚晴，是那个在逆境里一次次爬起来的女人，是那个值得被好好对待的自己。
走到巷口时，苏晚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云层散去，露出湛蓝的底色，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沉重的枷锁正在一点点松动，虽然过程痛苦，却终究能看到挣脱的希望。
她拿出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母亲那行"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的字迹旁边，她用钢笔轻轻写下：
"我不怪命运，只怪你亲手毁了我们的一切。但从今天起，我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
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痕迹，像一道划开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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