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长安城，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街角的“相遇堂”门扉虚掩，孙悟空正蹲在门槛上，用金箍棒的尖端无聊地划着地面，石砖上被刻出深深的纹路。）
猪八戒端着个空了的面碗从后堂出来，打了个饱嗝：“猴哥，这都巳时了，连个讨水喝的都没有。咱这‘相遇堂’开得好好的，教孩子们认字、帮街坊调解个纠纷，咋就突然没人来了？”
孙悟空抬起头，火眼金睛扫过街面，眉头拧成个疙瘩：“你没瞧见？街尾那‘绝情庵’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昨日还见王大婶把她家三娃子往那儿塞，说什么‘学了无情法，三日便能成佛’。成佛？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成佛？”猪八戒把碗往旁边石桌上一墩，碗沿磕出个豁口，“俺老猪跟着师父走了十万八千里，吃了多少苦才见着点佛影，这三日成佛？怕不是骗人的吧！”
正说着，沙悟净背着琉璃盏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得像淬了冰。他将琉璃盏放在堂中供桌上，那盏身立刻泛起幽幽青光，映出街上行人的影子——每个影子头顶都飘着团灰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见“成佛”二字，像烧红的烙铁般刺眼。
“大师兄，二师兄，”沙悟净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琉璃盏能照善恶，可如今……众生心里的‘成佛执念’，比当年白骨精的妖气还要烈。你看那卖菜的张屠户，今早为了‘断杀生念’，竟把自家屠刀扔了，说要去终南山‘隐居成佛’，不顾家里三个嗷嗷待哺的娃。”
猪八戒凑过去一看，琉璃盏里张屠户的影子正疯狂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嘴里念叨着“成佛要紧，妻儿是障”，那团灰雾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这叫什么事儿！抛家弃子也算成佛？俺老猪第一个不答应！”他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理论。
“回来！”孙悟空喝住他，指尖在金箍棒上敲得邦邦响，“你现在出去，他们只会当你是拦着他们‘成佛’的魔。方才俺去云端瞧了，不止人间，天庭也乱了套——太白金星把自己关在兜率宫，说要‘断尘念’，连玉帝的蟠桃会都辞了；东海龙王更绝，为了‘无争’，把龙宫宝库的钥匙都扔了，说‘外物皆虚妄’。”
沙悟净轻轻抚摸着琉璃盏的边缘，盏身突然晃了晃，青光中浮出一行模糊的字迹，转瞬即逝。“是师父的气息……”他猛地抬头，“方才那字，像是‘万法’二字。”
三人正凝神细想，后堂传来一阵窸窣声，是那本被唐僧残识附着的《人间经》。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原本空白的纸面上，竟缓缓渗出几行墨字，墨迹带着淡淡的金光：
“万法相现，以‘成佛’诱众生弃心，需寻‘有情佛’之证。”
孙悟空盯着那行字，火眼金睛骤然亮起：“万法相？听着就不是好东西！诱众生弃心……难怪他们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连爹妈妻儿都不要了——这是要把三界众生都变成没心没肺的石头！”
“有情佛之证？”猪八戒挠挠头，“师父是说，得找个带着七情六欲也能成佛的例子？可哪有这样的佛？”
沙悟净低头看着琉璃盏，盏中青光流转，映出他们三人的影子。孙悟空的影子旁飘着团暖金色的光，里面是花果山的小猴、唐僧的背影；猪八戒的影子边缠着粉白色的雾，裹着高老庄的炊烟、师父的责骂；他自己的影子周围，是琉璃盏的碎片、师徒西人同行的剪影。
“或许……我们自己就是证。”沙悟净轻声说，“大师兄护着师父、想着花果山，二师兄念着高小姐、疼着师父，我记着过往、守着当下……我们从未断过情，却也在西行路上一步步靠近佛。”
孙悟空猛地站起身，金箍棒在手中转了个圈，重重顿在地上，震得满堂灰尘簌簌落下：“沙师弟说得对！那什么‘绝情成佛’，听着就狗屁不通！佛要是没了情，还护着众生做什么？走，咱去那‘绝情庵’瞧瞧，看看是哪路妖精在作祟！”
猪八戒扛起钉耙，咂咂嘴：“正好，俺听说那庵里的师太最‘无情’，见了乞丐都不施舍半个馒头——俺倒要问问她，连馒头都舍不得给，成佛了能有啥用？”
三人刚走到门口，就见街对面跑来个七八岁的孩童，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一边跑一边哭：“孙爷爷！沙爷爷！我娘要把我送进绝情庵，她说只要我学会‘不想娘’，就能成佛……可我想娘啊！”
孩童扑到孙悟空腿边，哭得抽噎不止。孙悟空低头看着他，想起当年在五行山下，唐僧揭下符咒时，自己也是这样又怕又盼。他伸手摸摸孩童的头，声音软了几分：“别怕，有俺在，谁也别想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琉璃盏在沙悟净手中轻轻晃动，映出孩童心中那团纯粹的孺慕之情，像颗发光的珍珠，在漫天灰雾里格外亮眼。
《人间经》的书页又轻轻动了动，最后一行字的墨迹愈发清晰。
远处，绝情庵的方向传来钟鸣，钟声沉闷，却像根针，刺得人心里发慌。街上的行人听到钟声，纷纷加快脚步往那边赶，脸上带着既狂热又茫然的神情，仿佛那庵堂里藏着能让他们一步登天的捷径。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目光如炬：“走，让他们瞧瞧，啥叫真正的修行。”
三人带着孩童，迎着那股诡异的“求佛”人流，一步步走向绝情庵的方向。阳光穿过云层，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影子里，藏着三界最后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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