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迎来了一种异样的宁静。
柳如烟坐在书房的灯下。
她面前摊开着十几本厚厚的账册。
这些是柳府过去一整年的所有开销用度，从采买一石米到修缮一间屋，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新任管家柳安恭敬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烛火跳动着，在柳如烟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许久之后，她终于抬起了头，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
“府里每个月的开销，太大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柳安微微躬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人太多了。”柳如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是本分。”
“可如今府里，是一个坑里挤了三西个萝卜，彼此推诿，人浮于事。”
“这样的家，外表看着再光鲜，内里也早就烂了。”
柳安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三小姐说的是。”
柳如烟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册，推到了柳安的面前。
“这是府里所有下人的名录。”
“你按照我的吩咐，重新拟一份名单出来。”
“凡是伺候过大夫人、老太太身边超过五年的老人，都圈出来。”
“凡是与府外其他大户人家有沾亲带故关系的，都圈出来。”
“凡是平日里爱嚼舌根、拉帮结派的，都圈出来。”
“还有那些……心思不纯，总想着攀高枝的，也都圈出来。”
她每说一条，柳安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他知道，三小姐这是要对整个柳府进行一次彻底的换血。
“小姐，这样做……会不会动静太大了？”柳安忍不住小声提醒。
“动静大？”柳如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病入膏肓，就要用猛药。”
“我不需要一个看着热闹的柳府，我需要一个绝对听话的柳府。”
“你去办吧，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名单。”
“是。”柳安不敢再多言，拿起名册，恭敬地退了出去。
三天后，一份拟好的名单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柳如烟的书桌上。
名单上用朱砂笔圈出的名字，足足有西五十个。
这些人，几乎占据了柳府中层下人的大半。
他们是府里的老人，盘根错节，各有各的圈子和门路。
他们见证了柳府的兴衰更替，心中效忠的对象也各不相同。
这些人虽然不敢明着反抗柳如烟，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稳定的隐患。
柳如烟看着那份名单，眼神平静无波。
第二天一早，柳府所有管事级别的下人，都被召集到了前院的空地上。
柳如烟站在台阶之上，身后是柳安和几个新提拔上来的心腹。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那些神色各异的脸。
有的人好奇，有的人不安，还有的人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柳如烟的声音通过微凉的晨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自我掌家以来，查阅账目，发现府中开支靡费甚巨。”
“如今老太太新丧，老爷也无心俗务，府里应当崇尚节俭，为子孙后辈积福。”
“因此，我决定，精简府中用度，裁撤冗余人手。”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裁人，这是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轻易不会做的事情，不仅伤脸面，也容易引起动乱。
柳如烟对下方的骚动视若无睹，继续说道。
“当然，柳家不是无情无义之所。”
“凡在此次裁撤之列的，柳府都会按其入府年限，发放双倍的月钱作为遣散费。”
“若是在府里伺候超过十年的老人，额外再加二十两安家银。”
“若是家中有困难的，也可以提出来，府里酌情再给予一些帮衬。”
“总之，一定会让大家体体面面地离开，不至于没了生计。”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占了理，又给了情面。
把裁人说成了是为大家着想，让被裁的人不仅拿钱走人，还要对她感恩戴德。
底下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窃窃私语。
有的人暗自庆幸，有的人则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名单之上。
柳安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名单，开始高声念诵。
“张婆子。”
第一个被念到名字的，是老太太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张嬷嬷。
张嬷嬷在府里德高望重，连柳老爷都要敬她三分。
她满脸不敢置信地走了出来，嘴唇哆嗦着。
“三小姐……老奴……老奴在府里伺候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柳如烟走下台阶，亲自扶住了她。
“张嬷嬷，我自然知道您的辛苦。”她的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人。
“只是您年纪也大了，是该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总在府里操劳，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于心不忍。”
“府里给您备了五十两的安家银，还有一处城郊的小院子，足够您安度晚年了。”
“以后您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派人来府里说一声。”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一个无情的决定，包装成了一份体恤的恩典。
张嬷嬷看着柳如烟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心里所有的不甘和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反抗是没用的。
她只能颤巍巍地跪下，磕了个头。
“多谢……三小姐恩典。”
有了张嬷嬷这个开头，后面的事情就变得顺利了许多。
柳安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念出来。
被念到的人，有的是大夫人曾经的心腹丫鬟，有的是柳文轩院子里的小厮，还有的是平日里仗着资历老不听管教的仆妇。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不甘和恐惧。
可是在柳如烟给出的优厚条件下，在旁边那些新提拔上来的护院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下，没有人敢闹事。
他们只能默默地走出队列，到一旁的账房领了银子和自己的包袱。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安静得可怕。
那些没有被念到名字的人，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他们看着那些曾经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地位更高的同伴，就这样被轻易地剥夺了一切，像清理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
他们看向台阶上那个纤弱的身影，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纯粹的敬畏和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如今的柳府，己经彻底变了天。
这个三小姐，不是他们可以揣测和糊弄的。
她的手段，比过世的大夫人和老太太，要狠辣得多，也高明得多。
一个上午的时间，名单上所有的人都被“体面”地请出了柳府。
府里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剩下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
柳如烟站在院中，看着紧闭的府门。
柳安来到她的身后，低声禀报。
“小姐，都办妥了。”
“嗯。”柳如烟淡淡地应了一声。
“空出来的缺，从外面招一批身家清白、没有根底的，重新调教。”
“是。”
柳如-烟转过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秋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驱不散她眉宇间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
经过这场无声的清洗，柳府这艘大船上，所有不属于她的零件都被拆除。
剩下的每一个人，每一块木板，都将按照她的意志运转。
这座府邸，从此真正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桶。
而她，就是这铁桶之中，唯一的意志，唯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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