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瑶蹲在马厩旁的槐树苗前,指尖轻轻拂过新抽的嫩叶。那叶子被昨夜的雨水洗得发亮,叶脉像绣在绿缎上的银线,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光。树苗己经长到她膝盖高了,枝桠上冒出几个小小的花苞,像藏在绿袖里的珍珠,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快开花了呢。”她转头对身后的赵承宇说,声音里带着点雀跃。自上次石室之事后,宫里总算恢复了平静,李德全被关进天牢,皇上为苏皇后平反的诏书贴满了皇城,连街头巷尾的说书人都在讲“贤后蒙冤,忠王救孤”的故事,听得念瑶每次都红了眼眶。
赵承宇正蹲在地上挖小坑,手里的小铲子是他特意让工匠打制的,柄上刻着只小老虎,威风凛凛。“我娘说要在树根旁埋点碎骨头,”他往坑里扔了块啃剩的鸡腿骨,“这样树能长得更壮,开花比御花园的牡丹还早!”
“才不用埋骨头,”念瑶撅着嘴,从竹篮里掏出块红糖,小心翼翼地埋在树根另一侧,“张妈说红糖泡水最养花草,我把这个埋进去,花会带着甜味儿开。”
林婉儿坐在旁边的青石上,正用丝线给小马布偶缝新尾巴。那布偶的旧尾巴被踏雪的鬃毛磨秃了,她特意找了截红绒线,缝得又密又匀,像条小小的火焰。“我娘说槐树开花时最招蜜蜂,”她抬头笑了笑,阳光落在她发间的银流苏上,晃出细碎的光,“等花开了,咱们就摘些槐花,让张妈做槐花蜜,装在小瓷罐里,埋在树下当给树的谢礼。”
“好啊好啊!”赵承宇拍掉手上的土,凑过来看布偶,“婉儿姐姐你看,我这铲子上的老虎是不是比父皇猎苑里的狼还凶?”
林婉儿被他逗笑了,点了点布偶的脑袋:“是很凶,就是别吓跑了采蜜的蜜蜂。”
三个小团子说着话,踏雪从马厩里探出头,对着他们“咴儿”叫了声。它最近被养得油光水滑,鬃毛梳得整整齐齐,林婉儿缝的新尾巴布偶挂在上面,红绒线在风里轻轻飘,像朵会动的小花儿。
“踏雪肯定是闻到红糖味儿了。”念瑶笑着跑过去,从马夫手里接过料豆,喂给踏雪吃。踏雪嚼着料豆,尾巴甩得欢,差点把布偶甩下来。
正闹着,就见太监总管李德全的徒弟小禄子匆匆跑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小郡主,三皇子,林小姐,太后娘娘让奴才来请您三位去慈宁宫,说是新采的龙井泡好了,请您尝尝鲜。”
自李德全倒台后,小禄子就被调到太后身边当差,见了念瑶总是格外恭敬,眼睛里却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意。
“太后奶奶今日怎么有空?”念瑶擦了擦手上的糖渣,她记得太后前几日总念叨着胳膊酸,太医说要静养。
“回小郡主,”小禄子弓着腰回话,“皇后娘娘派人送了些江南新贡的桑皮纸,太后娘娘正用那纸练字呢,说想请您去看看她新写的‘福’字。”
赵承宇一听练字就皱眉头,拉着念瑶的袖子小声说:“我娘说太后的字比先生的戒尺还厉害,咱们能不能不去?”
“不许胡说,”林婉儿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太后娘娘是想咱们了,再说她新得的桑皮纸,据说薄得能透光,写出来的字像飘在纸上似的,去看看也好。”
念瑶想起上次给太后送的桂花小米糕,老人家吃得眉开眼笑,还把自己戴了多年的玉扳指摘下来给她玩,心里顿时软了:“去吧去吧,说不定太后奶奶还会给咱们吃新做的绿豆糕。”
三个小团子跟着小禄子往慈宁宫走,路过御花园时,见几个宫女正在修剪月季。那些月季开得正盛,红的像火,粉的像霞,念瑶忍不住停下脚步,指着朵粉白的问:“这花能摘吗?我想插在槐树苗旁边。”
小禄子连忙摆手:“哎哟小郡主,这是皇上特意让花匠培育的新品种,说是要给皇后娘娘祝寿用的,可摘不得。”
林婉儿从袖袋里掏出块手帕,蹲下身捡起片落在地上的月季花瓣,叠成只小蝴蝶递给念瑶:“用这个吧,夹在书里能留很久。”
那花瓣被叠得精巧,翅尖还翘着,像真的要飞起来似的。念瑶小心地接过来,夹进怀里的《女诫》里——这是萧逸尘让她学的,说女孩子要懂些规矩,可她总觉得书里的字不如槐树苗的叶子好看。
到了慈宁宫,就见太后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支狼毫笔,面前的矮桌上铺着张桑皮纸。那纸果然薄如蝉翼,阳光照在上面,能看清纸纤维的纹路,太后写的“福”字用的是淡墨,笔画间带着种说不出的飘逸,像朵云落在纸上。
“奶奶!”念瑶跑过去,趴在桌沿上看,“这字真好看,比我爹写的还好看!”
太后被她逗笑了,放下笔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小丫头,就会哄奶奶开心。你爹的字铁画银钩,奶奶可比不上。”她指着桌上的茶盏,“刚泡的龙井,尝尝看,是你萧叔叔从江南带回来的。”
萧叔叔是镇北王府的老管家,去年告老还乡回了江南,前几日托人捎了些新茶来,萧逸尘转手就送了太后一半。念瑶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带着点淡淡的清香,咽下去后,舌尖竟泛起点甜意。
“好喝!”她眼睛亮了,“比王府的杏仁茶还香!”
赵承宇也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咂咂嘴说:“是不错,就是没有蜜饯配着喝,差点意思。”
太后笑着让李嬷嬷拿点心来:“早就给你们备着呢,有你爱吃的山楂蜜饯,还有念瑶爱吃的桂花糕,婉儿爱吃的杏仁酥。”
李嬷嬷端来的食盒里果然摆满了点心,念瑶拿起块桂花糕,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几颗晒干的槐花花苞——是她今早从树苗上摘的,本来想埋在土里当“花种”。
“奶奶,这个给您泡水喝。”她把花苞递过去,“张妈说槐花茶能安神,您喝了睡得香。”
太后看着那几颗皱巴巴的花苞,眼眶忽然红了,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用帕子包好放进袖袋:“好孩子,奶奶收下了,这就叫人去泡。”
林婉儿见太后动容,连忙岔开话题:“太后娘娘,您这桑皮纸真好看,是江南哪个作坊做的?我娘最近想学拓印,正缺这样的好纸呢。”
提到桑皮纸,太后的兴致高了起来:“这是苏州沈记纸坊做的,据说用的是太湖边的桑树皮,泡在水里三个月才能捞出纤维,一张纸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呢。”她从桌下拿出个木盒,“这里还有几张,你们三个分了吧,拿去画画玩。”
木盒里的桑皮纸比桌上的还要精致,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盖着个小小的“沈记”印章。赵承宇拿起一张对着阳光看,忽然“咦”了一声:“这纸背面好像有字!”
众人凑过去一看,果然,纸的背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几个字,像是记账用的,写的是“苏记布庄,缠枝莲纹锦缎十匹”。
“苏记布庄?”念瑶心里一动,想起石室里那些绣着缠枝莲的宫装,“是不是我娘当年常去的布庄?”
太后的脸色忽然变了变,眼神闪烁着说:“许是吧,江南姓苏的布庄多着呢。”她连忙把纸收起来,“小孩子家拿纸画画就好,别管这些旧事。”
念瑶觉得太后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拿起张纸就往上面画槐树苗,画得歪歪扭扭的,树干像条小蛇,叶子像绿珠子。
赵承宇抢过纸去画弓箭,说要画把能射下大雁的弓箭;林婉儿则在纸上画了只小兔子,耳朵长长的,像她之前绣坏的那个布偶。
太后看着他们画画,脸上带着笑,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帕子上绣的缠枝莲被绞得变了形。李嬷嬷站在旁边,几次想说话,都被太后用眼神制止了。
玩到日头偏西,三个小团子才告辞离开。走到慈宁宫门口,念瑶忽然想起袖袋里的月季花瓣蝴蝶,掏出来一看,花瓣己经有点蔫了,她叹了口气,把它埋进了宫门口的花坛里。
“埋在这里,明年会不会长出会飞的花?”她托着下巴问。
“会的,”林婉儿笑着说,“就像咱们的槐树,本来是块桂花糕,现在长成了树,说不定花瓣埋进去,会开出带翅膀的花。”
赵承宇拍着胸脯:“等它长出来,我用弹弓打下来给你玩!”
三个小团子说说笑笑往马厩走,没注意到身后的墙角,小禄子正偷偷看着他们,手里攥着个信封,信封上没有字,只有个小小的缠枝莲印记。
回到马厩旁,念瑶发现槐树苗上的花苞又鼓了些,她把太后给的桑皮纸撕了小块,小心翼翼地盖在花苞上:“这样你就不会被太阳晒坏了。”
赵承宇找来几块石头,围着树苗摆了圈,说是“卫兵”,能挡住偷啃树叶的小虫子;林婉儿则把新缝好的小马布偶系得更紧了些,怕风再把它吹掉。
踏雪见他们回来,又“咴儿”叫了声,像是在催他们给树“讲故事”。这是他们最近新添的规矩,每天都要给槐树苗讲件开心事,念瑶说王府的桂花落了一地,张妈正忙着做桂花酱;赵承宇说他新得了只猎鹰,能从房檐上叼下鸽子;林婉儿说她娘教她做了胭脂,用的是石榴花汁,涂在脸上红扑扑的。
念瑶摸着树干,忽然想起太后袖袋里的槐花花苞,想起她发红的眼眶,心里忽然有点明白——太后早就知道她娘的事,说不定还和她娘很熟呢。她想起上次在静思苑,太后派人送新采的桂花,想起她总给她做藕荷色的袄裙,那些缠枝莲纹样,和娘的宫装一模一样。
“娘,”她对着树干小声说,“太后奶奶是不是也很想你?”
树干上的叶子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手腕上的玉镯忽然变得暖暖的,念瑶低头一看,玉镯内侧的“苏婉”二字似乎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人用指尖描过。
几日后,槐树苗终于开花了。小小的白花一串一串挂在枝桠上,像堆雪落在绿云里,香气甜得发腻,招来了好多蜜蜂,“嗡嗡”地在花丛里钻,把花瓣都震得轻轻抖。
念瑶、赵承宇和林婉儿提着竹篮来摘槐花,篮子里铺着林婉儿绣的布,上面绣着三只小蜜蜂,针脚细密,像是活的。
“慢点摘,别把花苞都摘了。”林婉儿踮着脚够高处的花枝,裙摆被风吹得像朵盛开的水莲,“要留些给蜜蜂做蜜。”
赵承宇拿着小剪刀咔嚓咔嚓剪花枝,嘴里嚷嚷着:“多摘点!我要让张妈做三大罐槐花蜜,一罐埋树下,一罐给太后,一罐咱们三个分着吃!”
念瑶摘了朵槐花别在发间,对着踏雪笑:“你看我像不像画里的仙女?”
踏雪甩了甩尾巴,像是在说“像”。
三个小团子摘了满满一篮槐花,正准备去找张妈,就见萧逸尘带着个穿青布衫的中年男人走来。那男人背着个布包袱,手里拿着支竹笔,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
“爹爹!”念瑶跑过去,发间的槐花掉了下来,落在萧逸尘的靴上。
萧逸尘捡起槐花,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苏州沈记纸坊的沈掌柜,特意来给太后送新纸,顺便来看看你。”
沈掌柜对着念瑶作了个揖,眼睛里带着点激动:“小郡主长得真像……像当年的苏皇后。”
念瑶心里一动:“沈掌柜认识我娘?”
沈掌柜点点头,从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块褪色的缠枝莲纹锦缎,边角处绣着个小小的“婉”字。“这是当年皇后娘娘在小的店里订的,说要给刚出生的小郡主做襁褓,可惜还没做好,就……”他叹了口气,眼圈红了,“贤妃娘娘当年派人送小郡主出宫时,特意让小的把这块布缝在襁褓里,说万一有朝一日能找到亲人,也好有个凭证。”
念瑶摸着锦缎上的针脚,忽然想起那个木盒子里的襁褓,果然和这块布的纹路一模一样。她抬头看着萧逸尘:“爹爹,这就是娘给我做的襁褓吗?”
萧逸尘的眼眶也红了,接过锦缎轻轻抚摸:“是,你娘总说,要给你做最好的衣裳,让你像江南的春天一样好看。”
沈掌柜又从包袱里拿出本账簿:“这是当年皇后娘娘在小的店里的订单,上面记着她给您做的小衣服、小鞋子,每件都画了样子。”
账簿的纸己经泛黄,但上面的画依旧清晰:有绣着桂花的虎头鞋,有缀着流苏的小袄,还有件小小的披风,边缘画着圈槐花枝——和林婉儿身上穿的这件,竟有七分像。
“这件披风,”林婉儿指着画,声音有点发颤,“我娘也有件一模一样的,说是当年一位故人送的。”
沈掌柜看着林婉儿,忽然“哎呀”一声:“您是吏部尚书林大人的千金吧?令堂当年常陪皇后娘娘来店里,皇后娘娘总说,林夫人的绣活比宫里的绣娘还好呢。”
林婉儿的眼睛瞬间亮了:“我娘认识我娘?”她连忙改口,“我是说,我娘认识皇后娘娘?”
“认识,怎么不认识?”沈掌柜笑道,“当年令堂和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是手帕交,三人总一起去太湖边采桂花,皇后娘娘还说,要让您和小郡主结为姐妹呢。”
念瑶拉着林婉儿的手,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首跳:“那婉儿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妹了?”
“是呢,”萧逸尘笑着说,“你们本来就该是最好的姐妹。”
赵承宇在旁边急了:“那我呢?我算不算你们的兄弟?”
“算!当然算!”念瑶和林婉儿异口同声地说,三个小团子笑得抱在了一起,发间的槐花掉了一地,像撒了把碎银子。
沈掌柜看着他们笑,抹了把眼泪:“真好,真好啊……皇后娘娘在天有灵,肯定很开心。”
萧逸尘让侍卫把沈掌柜带去客房休息,自己则蹲在槐树苗前,看着满树的白花,轻声说:“婉婉,你看,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放心吧。”
一阵风吹过,槐花簌簌地落下来,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像场温柔的雪。念瑶伸手接住朵飘落的槐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忽然觉得,这花香里不仅有蜜的甜,还有种说不出的暖,像娘的怀抱,像姨母的眼泪,像太后的笑容,像婉儿姐姐的银铃,像承宇哥哥的弹弓,像踏雪的鼻息……所有的美好,都藏在这花香里了。
她拉着林婉儿和赵承宇,往王府的方向跑:“快走!让张妈做槐花蜜去!咱们要埋一罐在树下,告诉娘,我们过得有多开心!”
踏雪跟在他们身后,“咴儿咴儿”地叫着,鬃毛上的小马布偶红绒尾巴在风里飘,像团小小的火焰,照亮了满地的槐花。
远处的宫墙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墙根的野草里,不知何时冒出了朵粉白色的小花,花瓣像只小小的蝴蝶,翅膀上还沾着点槐花香——正是念瑶那日埋的月季花瓣,竟真的长出了会“飞”的花。
而马厩旁的槐树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晃着枝桠,满树的白花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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