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念瑶蹲在廊下，看着张妈把晒好的槐花花籽装进小瓷瓶。瓷瓶是去年装桂花酱的，瓶身上还留着淡淡的酱色，张妈用布擦了又擦，才露出底下描金的缠枝莲纹。
“这些花籽得埋在朝南的墙角，”张妈把瓷瓶递给念瑶，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等明年开春化了冻，就能冒出绿芽，到时候咱们王府前后都能开满槐花。”
念瑶把瓷瓶揣进袖袋，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响，像敲在鼓面上。她跑到门口一看，只见萧逸尘骑着匹黑马回来，马鞍上挂着个灰布包袱，边角沾着些尘土，像是走了远路。
“爹爹！”她跑过去，差点被门槛绊倒。萧逸尘翻身下马，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胡茬蹭得她脸颊发痒。
“慢点跑，当心摔着。”萧逸尘的声音带着点疲惫，却藏不住笑意，“你看爹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他解开包袱，里面滚出个红布裹着的东西，拆开一看，是只木雕的小兔子，耳朵长长的，眼睛用黑豆嵌着，尾巴上还刻着朵小小的槐花。
“是给我的吗？”念瑶捧着木兔，指尖摸着上面光滑的纹路，能感受到刀刻的深浅，像是有人用了心的。
“是北境的老木匠刻的，”萧逸尘擦了擦她鼻尖的灰，“他说这兔子能辟邪，让你冬天不生病。”
念瑶把木兔塞进怀里，忽然发现萧逸尘的袖口沾着点白霜，鬓角还有未化的雪粒。“爹爹去北境了？”她仰头问，眼睛瞪得圆圆的——北境离京城千里远，爹爹前几日说去城郊练兵，怎么会突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萧逸尘的笑容淡了些，牵着她往屋里走：“去给戍边的将士送寒衣，顺便……看看你舅舅。”
念瑶心里一动。她知道自己有个舅舅在北境当兵，娘的画像里，舅舅总站在娘身后，笑得像块暖阳。可爹爹总说舅舅军务繁忙，很少提起，今天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舅舅……还好吗？”她小声问，指尖绞着衣角。
“好，壮得像头熊，”萧逸尘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却沉了，“他说等开春了，就回来看你，给你带北境的雪莲。”
正说着，张妈端来碗姜汤，腾腾的热气裹着姜香扑在脸上。“王爷快喝点暖暖身子，”张妈把碗递过去，“北境的雪定是下得紧了，看把王爷冻的。”
萧逸尘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着，像是有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念瑶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上次在石室，爹爹说起娘时也是这副模样——原来大人也会有藏在心里的话，像埋在土里的桂花糕，要等很久才能慢慢说出口。
“我去给太后奶奶送木兔！”念瑶抓起木雕兔子就往外跑，她怕再待下去，爹爹会看见她眼里的泪。
萧逸尘看着她的背影，对着张妈叹了口气：“北境的雪下了三天三夜，苏将军……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张妈的手一抖，姜汤洒在袖口上，烫出片红痕。“那……要不要告诉小郡主？”
“等开春吧，”萧逸尘望着窗外的银杏叶，“让她再甜一阵子。”
念瑶抱着木兔往慈宁宫跑，路过御花园时，见几个小太监正在搬菊花。那些菊花开得正盛，黄的像蜜，白的像雪，却被连根拔起，扔进旁边的竹筐里。
“你们干什么？”念瑶跑过去拦住，“这花还好好的！”
领头的太监是小禄子，见是她，连忙陪笑：“小郡主有所不知，太后娘娘说入秋了，该换腊梅了，这些菊花留着占地方。”
念瑶看着竹筐里蔫下去的菊花，忽然想起马厩旁的槐树苗。那些花明明还开得好好的，怎么说扔就扔了？她蹲下身，从筐里抱起盆开得最旺的黄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这盆给我吧，我能养活。”
小禄子面露难色：“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让搬去碎玉轩的……”
“我去跟皇后娘娘说！”念瑶抱着花盆就往碎玉轩跑。她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欢她，总说她是“野丫头”，可她实在舍不得这盆菊花——花瓣的形状像极了槐树苗的叶子，让她想起那些落在土里的槐花。
碎玉轩的门槛高高的，念瑶抱着花盆，差点被绊倒。院里的梧桐叶落了一地，皇后正坐在窗前绣屏风，金线在红缎上绣出只凤凰，尾羽拖得长长的，像要从屏风里飞出来。
“皇后娘娘！”念瑶喘着气喊，怀里的菊花晃了晃，掉了片花瓣。
皇后放下针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闯进来的？”
“我想留下这盆菊花，”念瑶把花盆放在地上，花瓣上的露水溅在金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它还开得好好的。”
皇后的目光落在菊花上，忽然笑了，那笑像冰碴子：“你娘当年也喜欢菊花，说菊花有骨气，宁可枝头抱香死，不随黄叶舞秋风。可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个……”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进来的李嬷嬷打断了。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您去慈宁宫商量赏雪宴的事。”李嬷嬷的声音里带着点急，眼睛却往念瑶这边瞟，像是在示意她快走。
皇后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凤凰纹：“赏雪宴定在下月初八，你也来凑个热闹吧，让宫里人瞧瞧，苏皇后的女儿长什么样。”她说着，用戴着金护甲的手指戳了戳菊花的花瓣，“这花你要就要吧，反正留着也碍眼。”
念瑶抱起花盆，心里像被针扎了下。她知道皇后说的是气话，可那些话像小石子，投进心里就荡开圈圈涟漪。她抱着菊花往回走，路过马厩时，见赵承宇和林婉儿正在给槐树苗裹草绳。
“天要冷了，给树穿件衣裳。锣鼓喧天的超级少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婉儿用麻绳把草绳系得紧紧的，发间的银流苏沾了草屑，“我娘说树也会冻着，裹上草绳就能安全过冬。”
赵承宇举着根长杆，往树顶上挂了个小灯笼：“我娘说灯笼能驱邪，晚上亮着，小虫子就不敢来啃树皮了。”
念瑶把菊花放在槐树苗旁，看着那片掉落的花瓣，忽然说：“咱们把它埋在树下吧，像埋桂花糕那样。”
三个小团子蹲在地上，用小铲子挖了个浅坑，把花瓣埋了进去。赵承宇还往坑里撒了把炒黄豆，说是“给花当点心”；林婉儿摘了片银杏叶盖在上面，说是“给花当被子”；念瑶则把木雕兔子放在坑边，说是“给花当守卫”。
做完这一切，三人坐在青石上，看着夕阳把槐树苗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赵承宇说他娘要在赏雪宴上表演剑舞，据说能一剑劈开空中的雪花；林婉儿说她娘要做江南的桂花糖藕，用冰糖熬得稠稠的，甜得能粘住牙齿；念瑶则说要把北境的雪莲画下来，让大家知道雪山上也有好看的花。
“对了，”赵承宇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锦囊，“这是我舅舅从北境捎来的狼毫笔，说送给你练字用，比宫里的羊毫笔还好用。”
锦囊是用北境的狼皮做的，毛茸茸的，摸起来很暖和。念瑶掏出笔，笔杆上刻着“长风破浪”西个字，笔锋刚劲，像能劈开风雪。
“我也有东西给你。”林婉儿从袖袋里掏出块丝帕，上面绣着两只小兔子，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正蹲在槐树下啃胡萝卜，“我娘说冬天擦鼻涕用得着，绣得不好，你别嫌弃。”
念瑶接过丝帕，摸着上面软乎乎的丝线，忽然想起娘绣的蓝布帕子。原来温暖是会传递的，像槐花蜜顺着根爬，从一个人的心里，爬到另一个人的心里。
三人正说着话，就见萧逸尘带着个穿北境军装的士兵走来。那士兵很高，脸上刻着风霜，手里捧着个铁皮盒子，盒子上还沾着雪粒。
“小郡主，这是苏将军让属下交给您的。”士兵对着念瑶行了个军礼，声音洪亮得像打雷。
念瑶心里一跳：“是舅舅吗？”
士兵的眼圈红了：“将军……上个月在雪地里巡逻，遇到雪崩，没能……”他把铁皮盒子递过来，“这是将军贴身带了十年的东西，说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念瑶接过盒子，指尖触到上面的寒意，像摸到了北境的雪。盒子没锁，一打开就飘出股淡淡的药香，里面是块玉佩，雕着朵雪莲，雪莲的花瓣上刻着个“瑶”字，和她手腕上的玉镯纹路一模一样。玉佩下面压着张纸，是用北境的狼毫笔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却很用力：
“瑶儿，见字如面。舅舅没能护好你娘，也没能早点找到你，心里一首不好受。北境的雪莲开在雪山上，要历经风霜才能开花，你也要像雪莲一样，不管遇到什么难处，都要好好活着。等到来年开春，舅舅就带你去看雪莲……”
纸的后面还画着朵小小的槐花，像是随手画的，却画得很认真。
念瑶的眼泪掉在玉佩上，“啪嗒”一声，像颗小石子砸在冰上。她想起爹爹鬓角的雪粒，想起皇后说的话，想起舅舅画的槐花——原来有些告别早就写好了，只是藏在时光里，等风吹过才轻轻落在她手里。
“舅舅说雪莲能开花，”她把玉佩贴在脸上，冰凉的玉贴着滚烫的泪，“那他肯定也能像雪莲一样，等到来年开春就回来。”
萧逸尘蹲下身，把她搂进怀里：“是，舅舅只是去雪山上采雪莲了，等花开了，就会捧着最大的那朵回来见你。”
赵承宇和林婉儿也凑过来，一人拉着念瑶的一只手。赵承宇说他要让猎鹰去北境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舅舅；林婉儿说她要绣个雪莲布偶，放在槐树苗上，等舅舅回来就能看见。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马厩旁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纸罩，在地上投下圈暖暖的光晕。槐树苗的草绳在风里轻轻晃，像个裹着棉袄的小娃娃；旁边的菊花盆里，新的花苞正悄悄鼓起来，像是在说：“我会好好开花的。”
念瑶把铁皮盒子埋在槐树下，上面盖了层厚厚的土，又铺了层槐树叶。她知道舅舅没走远，就像娘没走远一样，都变成了风，变成了雪，变成了这棵慢慢长大的槐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陪着她。
回到王府，张妈正在厨房蒸馒头，白白胖胖的馒头冒着热气，像堆小云朵。念瑶从袖袋里掏出林婉儿绣的丝帕，擦了擦眼泪，忽然说：“张妈，赏雪宴那天，咱们做些槐花蜜馒头吧，给大家尝尝。”
张妈笑着点头：“好啊，用去年埋在树下的槐花蜜，肯定甜得很。”
念瑶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她想起北境的雪，想起舅舅画的槐花，想起槐树苗上的灯笼，忽然觉得冬天也没那么冷了。因为心里有暖着的东西，像埋在土里的蜜，像藏在帕子里的针脚，像刻在玉佩上的字，不管风雪多大，都能暖暖地焐着心。
夜深了，念瑶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木雕兔子和铁皮盒子里的玉佩。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纹，像张温柔的网。她忽然想起娘的蓝布帕子，想起埋在树下的花瓣，想起赏雪宴上的桂花糖藕——原来所有的思念都不用挂在嘴边，只要放在心里，就会像槐树苗一样，熬过冬天，等来春天。
她摸着手腕上的玉镯，玉镯暖暖的，像是娘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她打了个哈欠，抱着木兔渐渐睡着了。梦里，她看见舅舅捧着朵大大的雪莲，站在北境的雪地里对她笑；娘站在槐树下，手里拿着块桂花糕，甜得像天上的云；爹爹牵着她的手，走在开满槐花的小路上，阳光把他们的影子织成了锦缎……
而马厩旁的槐树苗，在灯笼的光晕里轻轻摇晃着草绳，像是在说：“睡吧睡吧，等你醒来，春天就不远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UYG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