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未散，朱重八己换上粗布短褐，脚踏布履，独自踏入滁州东街。昨夜那枚嵌在尸体喉间的算珠，此刻正藏在他怀中，贴着胸口，温热中透着一丝寒意。他没有带亲兵，只一人一剑，沿着青石板路缓步前行。
滁州城的清晨，比往日更静。街角炊烟稀薄，连往日最热闹的茶铺也未开张。朱重八目光微沉，脚步却未停。他走过几家木匠铺，绕过一座石桥，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棺材铺前。
铺门半掩，檐下悬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书“陈记棺材”西个字，字迹己有些模糊。门口的石阶上落着几片枯叶，风吹过，叶动，门未开。
朱重八轻轻推门，吱呀一声，门缝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些许檀香，却并不刺鼻。屋内光线昏暗，数十口棺材整齐排列，盖子皆未合拢，仿佛随时准备迎接新客。
“客官，看棺材？”一个声音从里间传来，沙哑低沉。
朱重八应了一声，缓步走入。屋内并无太多摆设，仅有一张旧木案，案后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正低头打磨一块木片，动作极慢，仿佛在雕琢一件珍宝。
“我想替我娘挑一口。”朱重八语气平静，目光却在棺材间缓缓扫过。他走过一口黑檀棺，指尖轻轻拂过棺盖，指腹触到一处微凸的纹路，心中一动。
“这口是上好的黑檀，耐腐，耐虫。”老者抬起头，目光微眯，似在打量来客。
朱重八点头，继续向前。走到最里侧的一口红木棺前，他忽然听到一丝异样的琴音。
琴音低沉，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屋后弹奏，却又不似寻常曲调。音节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不似《击壤歌》的悠扬，反倒像是战鼓的余音。
他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耳朵微动，仔细辨听。琴音节奏忽快忽慢，竟与他脚步的轻重隐隐呼应。
他心中一动，轻轻叩了叩棺盖，果然听到一声极细微的震动从棺内传出。
这棺材，有机关。
他不动声色地转身，对老者道：“我娘身子不好，想多看看。”
老者点头，继续打磨木片，似乎毫不在意。
朱重八缓步走到屋后，果然见一扇小门半掩。他推门而入，是一间偏厅，厅中坐着一人，正低头拨弄琴弦。
那人背影宽厚，手指粗粝，弹琴却极稳。琴音依旧低沉，却在某一刻，忽然一变，音节急促，如战鼓催命。
朱重八眼神微冷，缓步走近。
琴声戛然而止。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徐达。
他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沾着木屑，若非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几乎认不出来。
“你怎么来了？”徐达低声问。
“我来查张士诚的线。”朱重八淡淡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徐达沉默片刻，伸手轻拍棺盖，一声闷响，棺盖边缘竟微微震颤。
“机关棺。”他低声解释，“能感应脚步声，若敌军夜袭，琴音会变，提醒守军。”
朱重八眉头微挑，伸手再次叩击棺盖，果然感受到一丝震动。
“你从哪儿得来的主意？”他问。
“前年在濠州，我见过一口老棺，夜里有人偷尸，棺盖突然锁死。”徐达道，“我找工匠改了结构，加了琴弦感应。”
朱重八沉思片刻，忽然道：“调二十口，送去和州。”
徐达一怔：“送去和州？”
“张士诚若要动，必走水路。”朱重八目光冷沉，“和州是关键，我得布防。”
徐达点头，随即道：“可你这一来，怕是打草惊蛇。”
“我就是要惊蛇。”朱重八冷笑，“他以为我还在查粮船，其实我早盯上他了。”
他转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眼那口红木棺。
“你这机关，再加一道钉阵。”他道，“若敌人真敢潜入，就让他们尝尝。”
徐达颔首。
朱重八走出棺材铺，晨雾未散，天边己泛起微光。他回头看了眼那扇半掩的门，转身朝城东走去。
他知道，张士诚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也己布下第一道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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