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收养的小猫趴在田秀慧的脚边，它从原来的警戒变成了温顺的讨好，似乎能嗅到她的与众不同。
日子如常过着，只是店里常来一个年轻小姐，是洛白芷新交的朋友。她姓张，单字一个雪。
张雪和她的名字有些不同，皮肤有些黝黑，笑起来脸颊有酒窝，整个人像甜水铺里的甜酒。
她来店里大多是帮手，她和洛白芷一样喜欢为人上妆，目前十七岁少女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金陵的成衣大会化妆。两个人手挽着手，有许多说不完的话。
洛苏木也常被张老爷叫到张家去，联盟里己经有十余个商铺加入，初具规模。他也觉得自己前路光明，张家夫人还要为他张罗相亲，可不谓春风得意。
田秀慧抱起脚边的猫，一下一下顺着毛。看着自己一手带起来的洛家兄妹因为一场家宴对张家亲近有加，她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和讨厌。
她心里期盼的、完成杭梧交代的任务的那天，紧跟着这段寻常日子悄然而至。
慕容无忉亲自到桂花居下帖子，说弘善郡主在酒楼摆了宴席，专门提到了田秀慧，说她若是在浙州可以来聚一聚。
田秀慧打算先回小院换身衣衫，刚刚要从后门离开，就撞见一辆牛车载着蔬菜慌张过来。从雨中跑出两个人，她们的脸被雨水打湿，狼狈不堪。
是张家姐妹，张雪和张晴。
她们此时显然是害怕极了，张雪是姐姐，她紧紧抱着妹妹的身躯，几乎哀求：“秀慧姐姐，让我们进去吧。”
下意识的动作，田秀慧侧过身子，让她们走进小院。
闻声赶到的洛白芷撑伞出来，把张家姐妹带进去避雨，她年纪也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祈求地看着田秀慧：“秀慧姐姐，怎么办？”
“我不知道。”
当她又穿着锦衣华服坐在郡主的宴席上，她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金陵杭府商会的大掌柜田秀慧可在？”郡主身边的女官问。
慕容无忉碰了愣神的田秀慧：“郡主找你。”
田秀慧慌张起身，跪地问安：“小人初次面见贵人，惶恐不己。祝贵人万福金安。”
李修恒此时是和善的，她笑着说没事，让身边的顾维说话。
“田掌柜。这是朱颜记东家张识据的口供，关于金陵府云织阁的事情，他在上面交代得一清二楚。郡主感念田掌柜对国有功，做主判决，将张识据名下的朱颜记送给田掌柜。另外再判罚张识据将美眼坊给云织阁东家，金陵人士杭梧。”
田秀慧一边听一边深呼吸：“小人叩谢贵人。”
李修恒让人扶起田秀慧，把她领到自己跟前，仔细端详她的面庞：“田掌柜芳龄几许？”
“小人今年十九。”
李修恒颇是赞赏地点头：“你才十九就有这样的地位，看来阿植身边能人众多。你若想回繁花楼做掌柜，我同阿植说，把你借走。”
田秀慧磕了头：“繁花楼是小人的前东家，小人万般感念繁花楼的栽培。只是小人现在在杭府做事，择主忠其事，请郡主娘娘不要责怪小人。”
李修恒又与田秀慧说了几句话，就要离场，只说让众人喝个痛快，今夜全部由李修恒买单。
喝醉酒走出酒楼，慕容无忉说要送田秀慧回桂花居去，田秀慧摇头，马车停在了醉花阴胭脂坊。
推门，里面还点着灯。
田秀慧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一点。她不明白，张识据只是丢了两个铺子，怎么女儿就要来找洛白芷避难了？就算庶子有罪，那也不会牵连到她们。
“张家小姐怎么了？”田秀慧碰到了洛白芷，她刚刚从张家姐妹房里出来，满面忧愁。
“张家庶子害人被抓，才发现是姨娘用张家的名义在外面花银钱疏通。东窗事发，庶子被判秋后问斩，张家赔付五百两银子。在此之前，张家因为一个掌柜故意将次品卖给金陵杭氏商会被状告知府，郡主判罚了他们两个收益最好的铺子，还没收了张家的资产。如今张家人西散逃了，她们两个没有别的可以依赖的人，只能来找我了。秀慧，你说她们该怎么办。”
田秀慧听完这个大差不差的故事，心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弘善郡主此人，雁过拔毛，是要逼死张家，还要说是对杭家的恩情。她藏了衣袖里画押的口供，问了洛白芷别的问题：“你说要给大掌柜凑二百两银子，今日盘账还有多少？”
总算提到一些好事，洛白芷带了一点笑意：“有了。秀慧姐姐，谢谢你。”
田秀慧拢了身上的披风，又叮嘱：“那你要尽快去办，免得节外生枝。”
洛白芷说知道，看着地上的小猫缠着田秀慧的裙边，她才注意到田秀慧藏在披风下的衣裳上还泛着金丝的光，她知道田秀慧必定不是寻常人，咽下疑问：“这只猫很喜欢你，近日店里忙，不如秀慧姐姐你抱去养吧。”
她转身要走：“这是菱儿抱回来的，让她养着吧。”
回到桂花居，田秀慧提笔向杭梧汇报在浙州的事情。杭梧说会让她和弟弟回到重州去，做重州分堂的堂主。
一愣神，田秀慧笔尖的墨晕开了，她将纸揉成一团用火烧成灰。
她从没有见过张老爷，却为他和家人带来这样大的灾难。某刻起，她好像也成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冷血动物。
思绪混乱，干脆算了，她另外起一张纸，说浙州事情繁多，要重新物色掌柜，还要让杜俊撑起绮妆会，不能叫沧澜阁趁虚而入。所以她回金陵的日子又要往后挪些。
李修恒的队伍在浙州停留数日后就往金陵去。田秀慧把自己关在桂花居的房间里，让丫鬟去买了一沓宣纸。
她的画是传承与父亲，若在迷茫之时，也只有画画一种方式可以和故去的父亲交流。在丹青水墨中，田秀慧的心渐渐宁静下来，她劝自己，等攒够足够的资本能够荣归故里，她必定积德行善。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这个位置上不得不为的事情。
丫鬟过来传话：“小姐，外面有人敲门来找，说是杜掌柜和金陵来的田管事。”
画笔搁置，田秀慧又陷进迷雾之中。
田伟又见到姐姐很是高兴，他与杜俊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杜俊问如今该做些什么，他的妻儿想他了，他想回金陵到云织阁去了。
田秀慧点头：“那我与弟弟在浙州处理好事情就和老爷禀报。你将新买的货带回去吧。”
田伟在桂花居住下了，他在杭忠身边打下手，整个人成熟稳重，带着超乎年龄的精明。这不是田秀慧期望的弟弟，她端来厨房新做的炙羊肉放在田伟的桌上。
“小伟，辞去在杭家的工吧。我养家，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田秀慧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商场无情，我们作为主人家的刀，不会被顾惜的，我如今为老爷办事，地位暂时稳固。可小姐如今在安州，顾不到你和忠管家。改日他们兄妹起阋墙之争，我不想你卷入其中。你是会读书的，从前的先生都说你聪慧，不在江南，回重州也行，母亲和宝珠也在。若是觉得重州的教书先生不好，那就留在江南。我另外给你买一处宅院，你安心读书。挣钱的事情有姐姐。”
田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这样的话母亲在金陵的时候也想说过，但还是心疼姐姐，想让他们都回重州去。
“姐姐，那你也要平安地从这个漩涡出来。答应我。”
田秀慧转了视线，在漫长的沉默中说：“我走到这一步，坐到这个位置，有很多事情是不得不做的。虽然不是你死我亡，但要站住脚，就得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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