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慧一觉睡醒，身上轻松很多，她的记忆停留在和顾缓说话的时候，不记得顾缓说过什么，只知道两人在交心，顾缓很温柔，像树木落下的叶子，在泥土之中甘愿滋养大地。
“大人。海达王妃在外面想见您。”
她穿好衣服离开房间，外面有几个宫女在说话，大概是议论勤国公李修涯被派回上京，说陛下大概要为他赐婚。说话的两个宫女看到田秀慧出现以后停下交谈。但那段话己经被田秀慧听到心里了。
拉荣琪很着急，她拉着田秀慧的手不断说话，田秀慧听不明白，看向一旁的通事。通事结结巴巴：“海达王妃说，她想丈夫了。”
拉荣琪当然想朝可图了。就算她不说话，担忧和爱也会从眼睛流露。田秀慧并不相信这个通事翻译的话，她拍着拉荣琪的背，想到自己带着一本朔风语的书，她先弯腰行礼，往房间的方向指。拉荣琪和她这点默契也还是有的，两人一块进了房间。
田秀慧拿出纸笔，让拉荣琪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她有些紧张，写字的时候手都在抖。田秀慧一个词一个词的查找译文，好久才看出拉荣琪想说的话。拉荣琪说，她为朝可图写了一封信，想请大梁的密探为自己送到朝可图手里，明肃公主去军营视察，她只认识田秀慧一个人了。
送走拉荣琪，田秀慧下了一个决心，她收起桌上衣服纹样的册子，请一位宫女带路，到了罗屏住的屋子。没有工作的罗屏很悠闲，他鉴赏着陇州乡绅收藏的字画，连声赞叹。看到田秀慧的身影，赶紧把字画卷起来：“典衣来有什么事情？”
田秀慧先行了礼，递上自己的朔风语书籍：“少卿大人，小人想学朔风话。”
罗屏轻蔑看着她：“你学不会的。你是殿下册封的织造局女官，你应该早日启程到上京或者安州任职才对。学这个做什么，反正很快，朔风也会被大梁打败，他们该学汉语才对。”
“少卿大人也知道，海达王妃是小人带回来的。有些话王妃娘娘不想和男人说，可我们之间的交流又必须通过通事。如果小人学会朔风话，也能为殿下的大业助力。小人在朔风满打满算待了一个月有余，一些简单的朔风话是会听的。恳请少卿大人教授小人，小人一定尽心尽力为殿下做事。不会耽误的。”
罗屏抬眼看向田秀慧，眼前这女人其貌不扬，但貌似公主殿下很是赞赏，若出兵顺利，田秀慧得到封赏的概率很大。又听闻她服侍过太子妃，是杭家里一个重要的角色。罗屏笑着点头：“典衣就这一个请求，我自然会答应。只是学习一门语言不是易事，你要私下多多练习。”
田秀慧离开了罗屏的院子，想找拉荣琪，她的院子许多士兵把守。几次通传以后，田秀慧才走进院子里。
铅云低垂的冬日，整座庭院覆了层碎玉般的雪沫子。暖阁里兽炭正旺，映得糊着云母纸的窗棂都泛着暖黄光晕。廊外白玉石栏积了薄雪，栏杆上蟠螭纹被雪团勾勒得愈发清晰，栏下青石板路缝隙间，未融的残雪勾出深浅不一的银线。
月洞门畔那株红梅开得正好,苍劲枝干斜斜探出墙头,几点胭脂红缀在枝头,雪沫子落在花瓣上,风过处簌簌抖落,倒像是美人含泪的眼尾。廊下鎏金铜鹤香炉正袅袅吐着沉水香烟,穿石青刻丝灰鼠斗篷的侍女持着银剪,小心翼翼地从梅树上剪下两枝开得最盛的,预备插在暖阁里那只霁蓝釉瓶中。
拉荣琪拢了拢月白色软缎襦裙的领口，她身上这件交领上襦用的是江南新贡的云锦，斜襟处用银线绣着几枝疏梅，针脚细密得仿佛是寒梅自己落在了衣料上。袖口滚着一圈浅银灰的兔毛边，下身着的烟青色百褶裙垂坠感极好，裙摆绣着暗纹水波纹，走动时如寒潭微动。外罩一件浅碧色夹棉褙子。宫女为她梳的双环髻，鬓边插着支金步摇，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她偏头听雪的动作轻轻晃动。
“王妃。”
是朔风话。拉荣琪回头发现是田秀慧，有些讶异，明明早上的时候她还不会几句朔风话，现在却叫着自己王妃。她扯出笑：“你来了。”
田秀慧在远处行礼后走到她的面前：“我新学了一点，老师说要多练习，就想来找你。”
拉荣琪身后的青年通事怯怯开口，也是不成熟的朔风话：“我也可以和你们练习吗？”
朔风话很难，但田秀慧一想到拉荣琪一个人孤苦伶仃在陇州，她想念故土，思念亲人，如果她会朔风话能缓解拉荣琪独在异乡的孤寂与无助，田秀慧很愿意。
“官营织造，国之重务也。丝帛盈库，非良吏不能掌其衡；金线出纳，惟清慎者可司其钥。尔九品典衣田秀慧，性秉柔嘉，心持恪勤。昔居典衣之职，检核纹缕，甄别寸帛，毫厘之谬未尝轻纵；缮录卷宗，调度匠役，繁杂之务亦能整饬。今特擢尔为从八品料库监事，掌织造局丝帛彩料之储用，稽核百工之供需。尔其谨守库钥，清点无疏；厘察账目，分毫必究。”
大军朝边境线集结，即将向海达开拔，林渡带来了赵靖册封田秀慧的诏书，算是嘉奖她回了拉荣琪，让西北军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军海达。
诏书很轻，放在田秀慧手里的时候她却感觉沉重。
听说陇州有一个点心，叫六盘雪。金陵有陇州人带来过，但失去了西北风沙的点心，好像也没有那么好吃。她想买一点点心，释放自己压抑的内心。
半个月的时间，田秀慧的朔风话说的不错了。她在朔风待过，更能懂得一些词语背后的含义。拉荣琪也可以和她说说自己的故事了。
拉荣琪说自己和朝可图的故事实在太短了，仅剩的一些回忆，好像也要被外面不停歇的马蹄声踏破。
战争，真的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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