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能溪醒了。
从一场漫长的,充满了血色和绝望的噩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那片熟悉的,布满了蜘蛛网的房梁。
她没有死。
但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
兄长吴大壮的死讯,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她所有的希望和念想,都压得粉碎。
她不再哭,也不再闹。
她变得,异常的安静。
每日里,她只是蜷缩在床上,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那个痴傻的老婆子,送来的馊饭冷羹,她会吃。
不多,只吃能维持她活下去的,最少的份量。
她的心里,还剩下最后的一点东西。
那不是希望。
而是一种,近乎于偏执的,虚幻的安慰。
娘家。
吴家。
她虽然,被苏家抛弃了。
但她,始终是吴家嫁出去的女儿。
吴家在州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望族。
生意,遍布江南。
人脉,盘根错节。
苏烈阳,可以不认她这个妻子。
但他不敢,不给吴家这个面子。
只要吴家还在。
只要吴家的声望还在。
她吴能溪,就还不算,一无所有。
她就还有,最后一丝,可以聊以的,尊严。
这份虚幻的尊严,成了她在这无边地狱里,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浮木。
京城,悦来轩茶楼。
说书先生的故事,又有了新的篇章。
这一次,他说的,不再是苏家的内宅秘闻。
而是江南吴家的,“商业传奇”。
“话说这江南吴家,那可是曾经的丝绸大户啊!”
“想当年,吴家的绸缎,那是远销海外,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指名要穿他们家的料子!”
“可这风水啊,是轮流转的。”
先生一拍醒木,满座皆惊。
“自从吴家那位嫁到京城苏家做了主母的姑奶奶,出事之后。”
“这吴家的生意啊,就跟中了邪似的,一落千丈!”
“先是吴家那位在州府做官的大爷,因为牵扯上苏府的盗窃案,被下了大狱,病死在牢里。”
“这下可好,吴家在官府里的靠山,倒了!”
“那些平日里,跟吴家有生意往来的商户,一个个,都跟躲瘟疫似的,躲着他们。”
“以前求着跟他们合作的,现在是退单的退单,要债的要债。”
“吴家的绸缎庄,布行,是一间接着一间地关门。”
“我听说啊,吴家老爷子,因为这事儿,急火攻心,当场就中风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呢。”
“偌大一个吴家,眼瞅着,就要败落喽!”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一脸的唏嘘。
台下的看客们,听得是津津有味。
“这吴家,也是倒了血霉了。”
“谁说不是呢,摊上那么个嫁出去的女儿,把整个家族都给连累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这些流言,被精心编排之后,又被印成了报纸上的花边新闻。
再通过苏思思收买的,那些专门负责往苏府里送菜送粮的商贩,悄无声息地,传进了苏府的后厨。
厨房里,是最不缺长舌妇的地方。
一张报纸,几句闲聊。
就足以,让一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发酵,传播。
庄子上,那个负责给吴能溪送饭的,痴傻的老婆子,又来了。
她的怀里,除了那碗雷打不动的馊饭。
还揣着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沾着油污的报纸。
这张报纸,是她从厨房的垃圾堆里,捡来的。
她不识字。
她只是觉得,这上面印着图画,很好看。
她将馊饭,放在吴能溪面前的桌上。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然后,她献宝似的,将那张报纸,展开,铺在了吴能溪的面前。
她指着报纸上,那副画着一个老头子口歪眼斜,躺在床上的插图,嘿嘿地傻笑着。
吴能溪的目光,被那张报纸,吸引了。
她己经很久,没有见过,除了佛经之外的,任何带字的东西了。
她伸出干枯的手,将那张报纸,拿了过来。
她的眼睛,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那篇报道的标题,用加粗的黑字,写着。
“豪门联姻反成祸,江南吴家恐败落。”
吴能溪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眼球上,烫在她的心上。
兄长入狱。
生意败落。
商户退单。
父亲中风。
家道中落。
……
她。
吴能溪。
这个曾经让吴家引以为傲的,嫁入豪门的女儿。
竟然,成了摧毁整个家族的,罪魁祸首。
她不仅,害死了自己的兄长。
还连累了,自己年迈的父亲。
连累了,整个吴氏宗族。
她成了吴家的罪人。
一个千古罪人。
“不……”
吴能溪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哑的呻吟。
她手中的那张报纸,飘然落下。
她最后的,那根精神支柱。
那份,可以让她在这无边地狱里,苟延残喘的,虚幻的尊严和安慰。
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被压得,粉碎。
巨大的,足以将人彻底吞噬的,愧疚感和负罪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想起了父亲,在她出嫁前,那充满期盼的眼神。
想起了族中的长老们,为她举办的,那盛大的送别宴。
她曾经,是所有人的骄傲。
而现在,她成了所有人的,耻辱。
“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的惨叫。
她猛地,从床上冲了下来。
她用头,疯狂地,撞向那面冰冷的,坚硬的墙壁。
她要死。
她要用死,来洗刷自己的罪孽。
她要用死,来向父亲,向吴家的列祖列宗,谢罪。
可她,连死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撞了几下,便在地,像一滩烂泥。
她没有再动。
她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再无一丝光彩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的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两个字。
“罪人……”
“我是罪人……”
那个痴傻的老婆子,被她这副疯癫的模样,吓坏了。
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当庄子上的管事,带人冲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吴能溪,蜷缩在墙角。
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而她那头,原本还夹杂着几丝乌黑的头发。
此刻,竟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白。
从发根,到发梢。
一点一点地,被霜雪,彻底覆盖。
一夜白头。
这个只在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就这么,活生生地,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她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这一夜之间,被彻底地,抽干了。
她还活着。
但她的灵魂,己经死了。
死在了那张,苏思思为她精心准备的,虚假的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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