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风波刚刚平息。
苏府的内宅，却因为苏烈阳的怒火，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吴能溪被勒令在自己院中思过。
苏思涵的禁足也未解除。
西门嬷嬷虽然被放了出来，但那二十记响亮的耳光，让她在下人面前彻底失了威信。
她走路时，总是低着头，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盯着地面。
巧儿送来的消息说，吴能溪的兄长，在州府任同知的吴大壮即将携家眷回京述职，会先在苏府盘桓数日。
苏烈阳极为看重这位妻兄，特意吩咐要设家宴接风。
这是吴能溪母女挽回颜面的好机会。
也同样是西门嬷嬷，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日午后，西门嬷嬷亲自来了清芷院。
她的脸上堆着僵硬的笑，手里捧着几匹新料子。
“二小姐，几日后便是家宴，夫人特意吩咐，要为您裁制新衣。”
她的姿态，比以往恭敬了许多。
苏思思正坐在窗边喝茶，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些料子。
“有劳嬷嬷费心了。”
西门嬷嬷将料子放在桌上，展开其中一匹月白色的锦缎。
“只是……”
她的话锋一转，指着锦缎一角，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这匹料子是顶好的贡品，不知怎的，在库房里存放时，被虫蛀了一个小洞。”
她指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
“虽然不显眼，但穿在小姐身上，终究是个瑕疵。”
“库房里还有一匹一模一样的，不如老奴带小姐去亲自挑选更换，也免得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拿了次品来糊弄。”
这个理由，找得冠冕堂皇。
春桃在一旁，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苏思思却放下了茶杯，站起身。
“也好。”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顺从。
“那就麻烦嬷嬷带路了。”
她前日让春桃去领火折子时，用的理由是屋里熏香有些返潮。
而昨夜，她将一方旧手帕，浸透了灯油，悄悄藏进了自己的袖袋深处。
西门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在前面引路。
苏府的库房，有好几处。
西门嬷嬷掌管的，是存放西季布料和杂物的丙字库。
这个库房位置最偏，平日里少有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府中的小径上。
西门嬷嬷走得很快，苏思思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库房的大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
西门嬷嬷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锁。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一股混合着樟木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库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高处的小窗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排排高大的木架上，堆满了成卷的布匹和各种杂物。
“二小姐，您请进。”
西门嬷嬷侧身让开。
“那匹料子，就放在最里面的架子上。”
她指着库房最深处的角落。
苏思思没有犹豫，提着裙摆，迈步走了进去。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积了灰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走到最里面的木架前，假意开始翻找。
西门嬷嬷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小姐您先看着，老奴去取库房的登记册，马上就回来。”
她说完，不等苏思思回答，便迅速地退了出去。
苏思思听到了门外插销落下的声音。
沉重，且决绝。
紧接着，是铜锁被重新锁上的声音。
库房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寂静。
她被锁在了这里。
今晚的家宴，她注定要错过了。
一个无故缺席重要家宴的庶女，在极为看重规矩的父亲面前，会留下怎样的印象，可想而知。
西门嬷嬷的计策，简单，却有效。
黑暗中，苏思思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昏暗。
她从袖袋里，摸出了那个浸透了灯油的手帕。
又摸出了那个小巧的火折子。
她没有立刻点火。
她走到库房的一个角落。
那里堆放的，是一些无人问津的废旧料子和一些破损的木器。
这些东西，易燃，却又不算贵重。
即使烧了，也不会让父亲太过震怒。
只会坐实西门嬷嬷玩忽职守的罪名。
她将油手帕塞进了那堆废料的深处。
然后，她拔开火折子的盖子，对着里面的火绒轻轻一吹。
一小点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
她将火星凑近了那方手帕。
“呼”的一声。
一小簇橘黄色的火焰，瞬间燃起。
火焰舔舐着干燥的布料和木屑，迅速蔓延开来。
浓烟，很快就冒了出来。
刺鼻的气味，开始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
苏思思立刻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帕捂住了口鼻，退到了离火源最远的门口。
然后，她开始用力地捶打着厚重的木门。
“救命！救命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惊恐和被烟呛到的咳嗽。
“着火了！库房着火了！”
她的呼救声，被厚厚的门板阻隔，传出去时己经变得模糊不清。
但浓烟，却是最好的信号。
黑色的烟雾，开始从门缝和高处的小窗里拼命地往外钻。
一个路过此处的粗使婆子，最先发现了异常。
“那……那不是丙字库吗？怎么冒烟了？”
她惊叫一声，随即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往管事处跑去。
“走水啦！丙字库走水啦！”
尖利的叫喊声，划破了苏府午后的宁静。
铜锣被敲响。
护院和下人们提着水桶，从西面八方朝丙字库冲来。
当苏烈阳和吴银良沉着脸赶到时，丙字库的门口己经围满了人。
浓烟滚滚，从门窗里不断冒出。
“门怎么锁着！钥匙呢？”
护院队长周武大声吼道。
西门嬷嬷此刻也被人从自己的住处“请”了过来。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傻了。
她只是想把苏思思关起来，怎么会失火？
她的手里，还捏着那串刚刚锁上门的钥匙，指尖冰凉。
“快开门！”
苏烈阳的声音，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西门嬷嬷哆哆嗦嗦地上前，手抖得几次都无法将钥匙插进锁孔。
最后，还是周武一把抢过钥匙，打开了门。
门被撞开的瞬间，一股热浪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二小姐还在里面！”
春桃凄厉的哭喊声，让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几个护院立刻用水浸湿了衣衫，蒙住口鼻，冲了进去。
很快，他们就抬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身影冲了出来。
正是苏思思。
她的脸上沾满了烟灰，原本淡紫色的衣衫也变得又脏又破。
她双目紧闭，似乎己经没了呼吸。
“思思！”
苏烈阳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春桃也哭喊着扑了过去。
“大夫！快去请大夫！”
场面乱成一团。
周武带人很快就扑灭了火势。
火并不大，只是烧毁了一些废料，熏黑了墙壁。
但他走到苏烈阳面前，脸色凝重地禀报。
“老爷，门是从外面反锁的。”
苏烈阳的目光，瞬间像冰刀一样，射向了站在一旁，面如死灰的西门嬷嬷。
他什么都明白了。
玩忽职守，反锁主子，导致库房失火，小姐垂危。
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西门嬷嬷腿一软，瘫倒在地。
“老爷……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会着火的……是她自己……”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但此刻，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来人！”
苏烈阳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
“把这个刁奴的对牌和库房钥匙，都给我收回来！”
“杖责三十，罚去浣衣局做最下等的活计！永不许再踏入内院半步！”
这个惩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
对于西门嬷嬷这样体面的大丫鬟来说，被罚去浣衣局，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彻底完了。
她被两个婆子架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思思被大夫掐了人中，悠悠转醒。
苏思思睁开眼睛，虚弱地咳嗽着，目光越过众人，与她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报复的快意。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
仿佛在看一个，己经死了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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