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骤熄，仿佛跃入的不是一道裂隙，而是一头亘古凶兽贪婪巨口的咽喉。
就在李承乾率领小队义无反顾地撞入那通往地底深渊的最大裂隙的刹那，预料之中却又远超想象的恐怖压力，如同亿万钧重的冰冷潮水，从西面八方轰然挤压而来！
那不是寻常的风压或空间波动，而是秽气——浓郁到近乎实质、沉淀了不知多少万年、糅合了天地间至阴至邪的恶念、绝望、杀戮与毁灭意念的污秽洪流。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能量，而是变成了粘稠得如同水银、又狂暴得好似九天雷暴的壁垒！
“呃啊——！”
即便有心理准备，即便在场最弱者也是历经血火淬炼的精英，在这突如其来的、针对肉身与神魂的双重碾压之下，依旧有人抑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闷哼。
视觉首先被剥夺。眼前并非黑暗，而是无数疯狂旋转、扭曲、撕裂的色块。猩红如凝固的血液，惨绿如腐烂的尸骸，幽暗如永恒的死寂……这些色彩毫无规律地碰撞、交融、爆炸，衍生出更多无法名状、足以让凡人乃至心志不坚的修士瞬间疯狂的诡异图案。破碎的记忆碎片——或许是无数在此陨落生灵最后刹那的恐惧与不甘——如同冰冷的匕首，强行凿入每个人的识海。
听觉紧随其后。亿万生灵临死前的哀嚎、诅咒、绝望的哭泣、疯狂的呓语，并非通过耳膜，而是首接在那洪流中产生，共振着每个人的魂魄。那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每一寸皮肤、每一缕神念中同时响起，无孔不入，撕扯着理智的防线。
空间撕扯力更是恐怖，仿佛有无数只无形巨手，要将闯入者拉拽、扭曲、撕成最基本的粒子。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冲击即将把整个小队彻底吞没、碾碎的千钧一发之际——
“三才定寰，元始开光！敕！”
清虚道尊的声音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竟短暂压过了那无尽的秽潮杂音。只见这位老道须发皆张，原本仙风道骨的面容瞬间变得血红，周身道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他双手掐诀如幻影，头顶冲出一道清濛濛的本命元气，注入悬浮于三人正中的一枚古朴玉符。那玉符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稳固道韵，成为阵眼。
几乎同时，“嗡——嘛——呢——叭——咪——吽——”
玄奘法师跌坐虚空，宝相庄严，虽身处无边秽恶之中，周身却自然绽放出柔和而坚韧的琉璃佛光。他不再口诵，而是以无上佛法首接燃烧舍利子本源，将宏大的六字大明咒化作实质般的金色符文，如同最为坚固的鎏金钟罩，笼罩住所有人，死死抵禦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与神魂攻击。他面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唇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如同暴风眼中的磐石。
“星罗斗转，隙引归虚！定！”
云渺真人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但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双手十指疯狂弹动，仿佛在拨动着无形无质、却又确实存在的空间弦线。他在那完全混乱的法则乱流中，以自身神魂为引，燃烧寿元，艰难地推演、捕捉着那稍纵即逝的、相对“薄弱”的路径。他的指尖每一次颤动，都引导着清虚道尊撑开的护盾进行最细微、最及时的偏转，规避开最狂暴的能量漩涡。他的七窍开始微微渗血，显然这精准到极致的导航，代价巨大。
三位当世顶尖高手，毫无保留地燃烧着各自最根本的本源——道基、舍利、寿元——形成了一个微弱却坚韧的三才护盾。这护盾并非一体，而是呈现一种极不稳定的锥形，在清虚的稳固、玄奘的净化、云渺的引导下，硬生生在这几乎不可能通行的秽气洪流中，撕开了一条狭窄、摇曳欲灭的“通道”！
但这通道，代价何等惨重！
护盾之外，是咆哮的、足以瞬间湮灭地仙的秽气能量。护盾之内，所有人依旧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刺骨的阴寒。护光剧烈摇曳，明灭不定，每一次剧烈的闪烁，都意味着三位主导者身体的的一次剧烈颤抖和生机的加速流逝。
清虚道尊的脸颊肌肉在抽搐，维持阵法的双臂青虬暴起，皮肤下细微的血管开始破裂，渗出血珠。玄奘法师周身佛光不断被污秽侵蚀，发出“滋滋”的消融声，他的金身之上，悄然浮现出细密的裂纹。云渺真人更是摇摇欲坠，每一次推演都让他衰老一分，仿佛下一刻就会油尽灯枯。
“稳住！跟上我！”云渺真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变形，指引着方向。
然而，秽潮的猛烈超乎想象。一次特别巨大的、由纯粹恶念凝聚成的暗红色浪头猛地拍击在护盾的侧后方！
“噗——！”一位紧随在清虚道尊身后的龙虎山老道，为了维持阵法节点不至崩溃，狂吼一声，将全身精血法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脚下阵纹。下一刻，他手中的法器轰然炸裂，本人更是在那反噬之力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躯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残雪，瞬间化为漫天飞灰，神魂俱灭！
死亡，如此突然，如此彻底。
众人的心猛地一沉。但这牺牲并非没有价值，剧烈晃动的护盾终于勉强稳定下来。
“冲！”李承乾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他体表的琉璃骨身自主激发，散发出朦胧清光，将试图渗透进来的丝丝秽气强行逼退、净化，但他承受的痛苦显然也极大，骨身嗡鸣不止。
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多看一眼同伴陨落的方向。所有人咬紧牙关，将悲愤与恐惧压在心底，拼命输出自身力量，加固着这摇摇欲坠的方舟，沿着三位至尊以生命开辟的狭窄通道，向着洪流深处，向着那更深的黑暗，艰难挺进！
每前进一尺，都仿佛跨越刀山火海。护盾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三位至尊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他们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将一切置之度外的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终于——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仿佛整个世界玻璃都被打碎的巨响，悍然压过了所有噪音，传入每个人几乎麻木的识海！
前方那无尽粘稠、翻滚的秽气壁垒，猛地被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阻力骤然一空。
所有人因惯性猛地向前冲去。
但预想中的轻松并未到来。
在冲破那“秽潮壁垒”的瞬间，所有的声音、光线、乃至感觉，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骤变！
震耳欲聋的亿万哀嚎呓语消失了，沉重粘稠的挤压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意义上的“异常”。
他们仿佛一下子从狂暴的海底，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无法用任何常识理解的噩梦深处。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东西南北。空间本身仿佛是破碎后又被随意拼接起来的万花筒，充斥着扭曲的、不规则的几何结构，以及不断生成又湮灭的色彩漩涡。远处漂浮着巨大而沉默的、仿佛某种生物残骸的阴影，更远处则有点点幽暗的光芒，如同冷漠注视的巨眼。
时间感变得错乱，一瞬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寂静包裹而来，但那寂静中，又仿佛潜藏着无数细微的、窸窣的、充满恶意的窥探。
他们刚才突破壁垒时造成的巨大动静，似乎并未引起任何“回应”，这片空间只是冷漠地、扭曲地“包容”了他们的闯入。
短暂的死寂，比之前的狂暴更令人心悸。
侥幸存活下来的小队成员，包括李承乾在内，都下意识地稳住身形，悬浮在这片无法理解的虚空之中。他们面面相觑，能从彼此眼中看到无法掩饰的骇然与震惊，以及一丝深藏的、对未知最原始的恐惧。
来自深渊本身的、真正的“欢迎”，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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