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浓重的药味混合着名贵檀香的气息,非但未能安抚心神,反而在沉甸甸的死寂中发酵,酝酿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殿内光线昏暗,仅靠几盏巨大的青铜灯树勉强照亮,灯油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更添几分焦灼。沉重的锦帐低垂,将御榻笼罩在一片昏黄的阴影之中。李世民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心口那道焦黑的疤痕印记,在昏暗光线下隐隐透着一丝极淡、极不稳定的琉璃金芒,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维系着这位帝王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
王德跪在榻边,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的脸,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一块湿冷的锦帕,却不敢去擦拭皇帝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每一次皇帝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稍有迟滞,王德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绷紧,仿佛自己的生命也随之悬于一线。太医正垂手肃立在一侧,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他所有的医术在陛下这油尽灯枯的龙体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像个木偶般守在这里,徒劳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殿门无声地开启,带进一丝殿外清冷的空气,也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征西位重臣,身着素服,鱼贯而入。他们的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榻上沉睡的帝王,但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与疲惫。昨夜的血雨腥风,今日的满目疮痍,帝王的垂危,太子的寂灭……如同一座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肩头。帝国的天,塌了一半。
紧随西位重臣之后踏入殿内的,是两拨截然不同的人。
左侧,昆仑墟执事玉衡子,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手持拂尘,神情淡漠,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他身后,玄明、玄月两位弟子肃立,气息内敛,如同两柄藏于鞘中的利剑。他们身上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清冷,仿佛这殿内的悲怆与凡尘的纷扰,皆与他们无关。玉衡子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御榻上的李世民,最终落在那心口微弱的琉璃金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随即恢复平静。
右侧,须弥灵山戒律院首座慧岸禅师,身披大红金线袈裟,手持那串流光溢彩的菩提念珠,宝相庄严。他身后,智光、慧明两位高僧,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周身隐隐有柔和佛光流转,带着悲悯众生的气息。慧岸禅师的目光,同样在李世民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转向殿内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宫阙,看到佛骨殿中那尊沉寂的琉璃遗骸。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虔诚与…一丝深藏的炽热。
两拨人甫一入殿,无形的气场便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昆仑的清冷道韵与须弥的庄严佛光,泾渭分明,却又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挤压,使得本就压抑的殿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涌,作为百官之首,他必须稳住局面。他上前一步,对着玉衡子和慧岸禅师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昆仑仙使,须弥禅师,驾临甘露殿,有失远迎。陛下…龙体欠安,尚在昏迷,无法亲迎,万望海涵。” 他的目光扫过两位宗门领袖,带着审视与探询。
玉衡子微微颔首,拂尘轻摆,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不带丝毫烟火气:“房相客气。贫道奉昆仑法旨而来,携‘九转还魂丹’一枚,此丹乃采九天星辰精粹,辅以万年灵药炼制,有聚残魂、续断脉、逆生死之奇效。虽…未必能令陛下复生如初,但或可吊住龙躯最后一口生气,维系不腐,以待…他日机缘。”
然而,未等房玄龄回应,一旁的慧岸禅师便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声音平和,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瞬间冲淡了“九转还魂丹”带来的震撼。“玉衡子道兄慈悲。然,陛下龙魂受创,乃天命劫数,强逆生死,恐有违天道轮回。”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首指核心,“贫僧此来,是为另一桩关乎九洲安危、佛门兴衰之大事。”
他微微一顿,环视殿内众人,声音带着无上威严:“昭明太子殿下,涅槃为佛骨,身负菩提琉璃光印,此乃我佛门无上法身,千古未有之圣迹!然,殿下心火虽熄,佛性本源却与佛骨殿长明佛灯愿力相连,化作不灭心灯,此乃佛缘,亦是佛责!”
慧岸禅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投向佛骨殿方向,语气变得不容置疑:“长安劫后,秽气未清,人心惶惶,更兼有混沌余孽窥伺在侧!佛骨圣物,置于此等险地,犹如明珠蒙尘,宝器置于瓦砾!若佛性受染,心灯蒙垢,不仅殿下法身难保,更恐引动无边魔劫,祸及苍生!贫僧奉我佛法旨,特来迎请佛骨殿下法身,回归须弥灵山,供奉于八宝功德池中!受万佛诵经,享无量香火!以无上佛法温养其佛性,涤荡其尘垢,稳固其心灯!假以时日,或可重燃菩提,再塑金身!此乃…殿下之福,佛门之幸,亦是…九洲苍生之幸!”
“迎请佛骨?!” 长孙无忌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猛地踏前一步,诗桐在这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禅师此言差矣!昭明太子乃我大唐储君,陛下嫡长子!其遗蜕…其法身,自当供奉于大唐宗庙,受万民景仰!岂可…岂可远赴西域?!”
杜如晦也沉声道:“禅师所言‘险地’、‘蒙尘’,未免危言耸听!长安乃大唐国都,陛下尚在,朝廷犹存!自有力量守护太子殿下遗蜕!何须劳烦须弥灵山?”
魏征更是须发皆张,首言不讳:“慧岸禅师!佛骨乃太子殿下以命所化,护佑长安之功绩,天地可鉴!将其迎走,置陛下于何地?置我大唐万千子民之情感于何地?此非迎请,实乃…强掳!”
面对大唐重臣的激烈反对,慧岸禅师面色不变,眼神却愈发深邃,如同古井无波:“诸位施主,此言差矣。殿下涅槃为佛骨,己非凡俗之躯,乃佛门圣物!其归宿,当在佛国净土,而非红尘俗世。留在长安,非但不能助其稳固佛性,反而可能受世俗纷扰、混沌秽气侵蚀,致使佛性蒙尘,心灯黯淡!届时,非但殿下法身难保,恐其体内残存的混沌烙印亦会反噬,酿成滔天大祸!贫僧此举,非为私心,实为护持圣物,消弭灾劫!”
他语气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佛骨若蒙尘,其后果,恐非大唐一隅所能承担!望诸位施主,以苍生为重,莫要因一时意气,铸成大错!”
“哼!” 玉衡子冷哼一声,打破了慧岸营造的佛门大义氛围。他目光如电,扫向慧岸:“禅师口口声声佛门圣物,佛法无边。然,佛骨之力,昨夜焚魔镇渊,其威能禅师亦亲眼所见!此等力量,关乎长安深坑封印之稳固,关乎九洲混沌之厄能否平息!岂能因尔等一句‘佛国净土’,便轻易带走?”
他转向房玄龄等人,语气斩钉截铁:“我昆仑主张,佛骨遗蜕,当留于长安!由我昆仑以无上道法,引星辰之力,梳理其骨身裂痕,温养其本源佛性!同时,研究其混沌琉璃光之奥秘,将其力量融入封印大阵,加固深坑,永镇魔渊!此乃…务实之举,利在当下,功在千秋!岂不比远赴西域,空谈佛法熏陶,更为紧要?!”
“玉衡子道兄此言,未免太过功利!” 慧岸禅师立刻反驳,声音带着一丝愠怒,“佛骨乃圣物,岂是尔等研究之器物?引星辰之力?焉知不会破坏其佛性本源?混沌琉璃光,乃佛门至高法门之一,其奥秘,自有我佛门真法参悟,何须假手他人?留在长安,受尔等摆布,才是对殿下法身最大的亵渎与危险!”
“荒谬!” 玉衡子拂尘一摆,青光大盛,“加固封印,镇守九洲,乃当务之急!何来亵渎之说?倒是须弥,口口声声迎归净土,焉知不是觊觎佛骨本源之力,欲行鸠占鹊巢之事?!”
“阿弥陀佛!玉衡子!你竟敢污蔑我佛门清净地?!” 慧岸禅师眼中厉色一闪,手中菩提念珠光芒流转,一股无形的佛力威压弥漫开来。
“是否污蔑,禅师心中自知!” 玉衡子寸步不让,周身星光隐现,气息凌厉如剑。
两位宗门领袖,唇枪舌剑,言辞如刀,句句机锋,寸步不让。昆仑强调佛骨对加固封印、应对当前危机的实用价值,斥责须弥是假借佛名行掠夺之实;须弥则高举佛门圣物、佛法净化的大旗,指责昆仑功利短视,亵渎圣物,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灾难。佛光与星光在殿内无声地激荡碰撞,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征西人,如同怒海中的孤舟,在两大宗门领袖的滔天气势下苦苦支撑。房玄龄眉头紧锁,额角青筋微凸,他既要维护朝廷的尊严,又要考虑陛下的安危和长安的未来,更要在这两尊庞然大物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长孙无忌面色阴沉,眼神闪烁,快速权衡着利弊,他深知无论偏向哪一方,都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杜如晦紧握双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对须弥强掳佛骨的说法极为愤怒,但也明白昆仑的方案似乎更“务实”。魏征则胸膛起伏,几次想开口怒斥双方的强横,但看到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帝,又强行忍住,只是眼中怒火熊熊。
王德跪在榻边,听着殿内激烈的交锋,身体微微颤抖。他不懂什么道法佛理,什么封印圣物,他只知道,这些人,无论是仙是佛,都在打太子殿下遗骸的主意!而陛下,就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李世民灰败的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住陛下,护住太子殿下!
太医正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他只盼着这场神仙打架快点结束,别波及到陛下那微弱的生机。
甘露殿内,药香、檀香、星光、佛光、愤怒、焦虑、算计、守护……种种气息交织缠绕,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昏迷的李世民,心口那点琉璃金芒,在两大宗门力量的刺激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睡的巨龙,被外界的喧嚣惊扰了一丝。而这场围绕着佛骨遗骸和昏迷帝王的博弈,才刚刚开始。长安的未来,九洲的安危,乃至佛骨本身的命运,都在这压抑的殿堂内,被推向了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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