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一第一次站在真正属于自己的门前。
不是用光脑钥匙解锁酒店工作间，也不是对着导航地图上的虚拟坐标。是一扇有着实体感、嵌入在厚实质感墙体里的、印着浅浅磨砂水波纹路的合金门。门牌：【A4-707】。
指尖贴上冰凉的指纹识别区。
轻微的风压声响起，比酒店自动门更厚实沉重的门板，无声地向侧面缓缓滑开。将门后那个小小的世界，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
“呼……”
一股带着清洁剂、新板材、还有一丝微弱金属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唐一一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这就是“家”的味道？和她想象的、梦里的、或者酒店工作间那种千篇一律的清洁剂味道，都不一样。这是一种……新的、等待被定义的味道。
她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合金门自动闭合，发出轻微但隔绝外界的“咔哒”声。瞬间，走廊的光线、外面隐约的悬浮车流噪音，全都被挡在了门外。
宁静！
如同投入水底，整个空间被一种近乎真空般的、柔软的寂静拥抱。
38平米。
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比酒店工作间稍大一圈，布局清晰得近乎简单：
正前方是占据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不，那更像是设计巧妙的弧形观景口。厚厚的多层吸音特种玻璃外面，是流淌的光河。
此刻，黄昏渐深，远处天际线残留着橘粉色的余烬。下方，密密麻麻、交织成网的各层悬浮车道如同发光的液态金属带，流淌着尾灯拉出的金红线条。稍近处，是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巨大建筑表面，无数窗口透出温暖的灯火。再向上，高空平台的巨大广告牌无声变幻，流淌的光影投射在近处建筑光洁的玻璃幕墙上，形成流动迷离的光斑海洋。
没有自然光？当然没有。星际都市深处，恒星光芒早己被人工穹顶过滤。但窗外流淌的、属于城市本身的生命脉搏光芒，竟意外地透着一种动态的生命力。至于那评估报告里提到的“中高噪音”？在厚达十几公分的吸音玻璃前，只剩下最最遥远、最最底层的嗡鸣，如同梦境边缘不真切的背景音。
美！ 比静态模拟图震撼多了！唐一一几乎瞬间就爱上了这扇窗户！甚至觉得那点忽略不计的低频嗡鸣，反而像都市的呼吸声。
目光从震撼的窗外拉回室内。
左侧靠墙，是一整套基础功能家具：一张看起来宽大舒适的单人床（明显比酒店的多功能床），一个嵌入式多层收纳壁柜（金属拉丝面板，质感远超酒店板材），一张可调节高度的书桌，配一把符合人体工学的转椅。旁边有一个小的推拉门入口，里面是标准小卫浴，看起来干净明亮。
右侧……是空白区域。或者说，留给她自由支配的空间。
靠墙放着三个酒店打包送来的、属于她的金属箱行李。
这就没了。
小厨房？不存在。幻想中滋滋作响的小蒸锅？梦里才有。唐一一叹了口气，走向窗前的那片“自由区”。她脱下鞋，赤脚踩在冰凉但细腻的地板上（某种高级合成纤维材料）。走到落地窗前，伸手触摸冰凉的玻璃。外面的灯光在她指尖流动。
空间确实狭窄，但她一个人，足够！没有隔壁工作间隐约的动静，没有时刻存在的“明天还要工作”的提醒铃声。这完完全全是她唐一一的私人领域！
巨大的满足感涌了上来，暂时冲刷掉了体检中心的沉重和天价账单的隐忧。她从窗边退开，踢开挡路的空箱子，走到床边坐下。床垫的支撑感和弹性让她发出舒服的喟叹。比起那个躺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医疗舱边缘或者酒店多功能床，这才是睡觉的地方！
她躺下去，望着天花板。角落里嵌着一圈柔和的光带，亮度可调。很安静，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自由。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清晰地跳动。哪怕代价是在“云端”的边缘租一个小格子间，哪怕账户余额里那串吓人的数字很可能要填进一个无底洞（路线A的基础维护费一个月两万二啊！），此刻的宁静和归属感，是实实在在的、无法用星币衡量的。
躺了不知道多久，肚子开始抗议。她才想起，入住兴奋过度，晚餐都还没解决。酒店包吃包住的日子结束了，现在她是个要自己解决一日三餐的独立人士了！
翻身坐起，兴冲冲地拉过最大的那个金属箱。打开锁扣，翻找起来。
几件半新不旧但干净整洁的常服。一些个人洗漱用品。一个小巧便携、看起来还挺新的电热杯（以前工作间偷藏自己煮水的，功率很低）。一个叠得整整齐齐、摸起来柔软厚实的毯子（她最喜欢的窝着盖腿的）……
没了。哦，还有几包酒店顺来的速食营养粥（合成口味，聊胜于无）。
她的“独立生活”物资储备，贫瘠得可怜。别说小冰箱（租住的单间压根没配），连个正经加热食物的小电磁炉都没有！那台小电热杯，顶天能烧点水，泡个速食粥！
梦想中坐在窗边，用小蒸锅热着包子、喝着热饮，俯瞰城市夜景的场景瞬间破灭。
贫穷（日常意义上的）再次露出它冰冷的獠牙。富婆账户里有上千万，现实中却连口热乎的、非合成食物都吃不到！
唐一一认命地叹气，起身去卫浴间烧水。看着那个可怜兮兮的、只能烧200ml水的小杯子咕嘟咕嘟冒着泡，她从箱子里摸出一包橙黄色的“营养能量粥”，拆开倒进备用杯子里。一股熟悉的、寡淡的甜腻合成谷物气息飘散出来。
端着这杯“晚餐”，她回到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拉过那条厚实柔软的毯子把自己裹起来。隔着一层玻璃，城市的灯火在她面前流转。公寓楼里其他住户的灯光也相继亮起，如同倒悬的星河。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寡淡的合成粥，温热但无味的液体滑过喉咙。这画面，和她想象中热气腾腾、香气西溢的夜景晚餐相差甚远。有点落魄，有点好笑。
但……
“自由的味道，哪怕配合成粥，也是香的。”她对着窗外的灯火自言自语，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至少环境满分！窗景无价！
低头看看放在腿边膝盖上的光脑。
强制的时间提醒跳了出来：【核心场状态稳定调节需求】
——提醒：路线A抑制剂（含在试用注射笔，需在入睡前完成一次自我注射）
欢愉的心情瞬间打了个折扣。天价账单的阴影如同定时炸弹，时刻提醒着这个“家”的代价。
她放下还剩小半杯的速食粥，拿起那支冰冷的注射笔。挽起左臂袖子，露出小臂。手指在笔身的透明刻度窗上找到了一个微型针头口。
没有犹豫。对着干净的皮肤区域，用力按下笔身的弹簧按钮！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气压释放声。一阵比扎针疼一点点、但明显伴随着特殊冰冷药剂注入的酸麻感瞬间沿着神经扩散开来！比体检室扎针的触感强烈得多！整条手臂仿佛瞬间掉进了冰水混合物里，寒气和微弱的麻痹感顺着手臂蔓延了小半身！
“嘶——” 唐一一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捂住了注射点。过了几秒，那强烈的冰麻感才缓缓减弱，变成一种低沉的、仿佛手臂肌肉深处在持续发出冷颤的余韵。同时，手腕上佩戴的银白色谐振抑制器微微亮起稳定运转的蓝光，似乎随着体内低温药剂的作用，共同构筑起一层更牢固的防线。体内那股始终存在的、让她隐隐不适的焦躁波动感，如同被冰封般彻底压制下去。
身体的感觉好了很多，但那昂贵的代价感也更加强烈了。每扎一次，就是几千块！每个月要扎西次！还要加那个每月三千租金的抑制器！
这独立生活的滋味……真是痛并快乐着啊！
唐一一靠着玻璃窗，裹紧了毯子，低头看着怀里喝剩的速食粥。暖黄色倒影在寡淡的液体里晃荡。窗外的光河依旧在流淌，无声诉说着都市的繁华。
她伸出手指，关掉了天花板的光带。
整个房间瞬间沉入黑暗，只剩下窗外流淌进来的、五彩斑斓的城市光芒。她像个裹着毯子的偷光者，将自己蜷缩在宁静的阴影里，脚下是冰冷的合金地板，背后是巨大的流动光幕。合成粥的杯子和用完的注射笔静静放在脚边。
富婆的蜗居初体验，在绚烂的光影与冰冷的现实交织中，悄然落幕。未来，是要继续啃合成食物扎针吃药维持现状，还是砸钱去赌那条更光鲜却更危险的不归路？
星币在账户里闪闪发光，答案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至少此刻，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看窗外不息的流光……
她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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