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蹲在北桥的石墩子上,后颈抵着冰凉的石柱,看月升得越来越高。河面上的花船像一朵朵浮在水上的毒花,绸缎般的灯笼光淌在波心,碎成一片又一片,晃得人眼晕。
孟桃说过,她第一次被逼着接客,就在最打头那艘“醉仙舫”上。那时她才十六,被人牙子按在船舱里,哭到嗓子出血,换来的只是老鸨更重的巴掌。“那地方的香粉,闻着甜,骨子里全是腐臭味。”她当时攥着拳头说,指节白得像霜打后的菜帮子。
李三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混着酒气、脂粉气,还有河水里的腥气,黏糊糊地裹在人身上。花船上的乐声软绵绵的,唱词里的“郎情妾意”飘过来,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倒像是谁在暗处哭。
有艘花船摇得离桥近了,窗开着,能看见里面穿红戴绿的姑娘正往男人怀里钻,银铃似的笑碎在酒盏碰撞声里。李三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出洞的鞋底子。他想起孟桃手腕上那圈淡粉色的疤,是被锁链磨的,就在这北桥的花船上。
原来噩梦也能裹着这么好看的皮囊。
“爷,上来玩玩啊?”有个穿水红裙的姑娘倚在船舷上,朝桥上抛媚眼,声音甜得发齁。
李三没应声,往石墩后又缩了缩。花船的灯还在晃,光怪陆离的,照得桥面忽明忽暗。他忽然觉得这桥像口巨大的棺材,一头装着光鲜亮丽的繁华,一头埋着不见天日的骨头。
他重新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间。孟桃说过,她一辈子都不想再靠近北桥半步。以前他不懂,如今看着这灯红酒绿,才明白——有些地方的美,是用无数人的骨头熬出来的,闻着香,嚼着却全是血。
月到中天时,花船上的喧嚣渐渐歇了些,只剩下零星的调笑和醉话。李三还在等,像块生了根的石头。
他不知道陈园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自己能等多久,只知道这北桥的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像极了孟桃说起往事时,眼里那片化不开的寒。
李三被声唤惊得一哆嗦,猛地抬起头,后脑勺磕在身后的桥柱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借着柳梢头的月光,他看清了来人——陈园正扶着桥栏,身子微微晃悠,一只手死死按在腰侧,指缝间有暗红的血珠往外渗,在粗布短褂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渍痕,还在一点点扩大,像块浸了血的破布。
“园子?”李三慌忙站起身,膝盖蹲得发麻,差点没站稳。陈园身上那股烟火气首冲鼻子,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闻着就让人心里发沉,“你这是咋了?伤成这样……”
陈园喘着粗气,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李三。”
“到底咋了?”李三往前凑了两步,急道。
“本想给你弄一笔钱。”陈园的目光垂在桥面的裂缝上,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颓丧,“没到手。”
“是遇上硬茬子了?”李三追问,他知道陈园的身手,寻常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陈园却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不是遇着强敌,是我自己心软了。咱这种人,根本不是当土匪的料,心不够狠。”他顿了顿。
李三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懂,他们骨子里都揣着点不该有的软,成不了那种说杀就杀、说抢就抢的狠角色。
陈园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本来想托付你个人,如今看来不用了。也给你徒增负担。”
“园子,你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算了,她现在有了依靠。”
李三顿了顿:“园子,有什么打算,要不跟我去东山坪。”
陈园往桥洞外挪了两步,腰上的伤让他每动一下都疼得皱眉,听见李三的话,他摇了摇头:“东山我不能去,文昌的人说不定还在西处找我,去了反倒给你添麻烦。”
李三还想再劝,远处水面忽然传来“哗啦”一声橹响,一艘乌篷船从桥洞下钻了出来,船头立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腰间别着把短刀,正是万镖师。
“陈兄弟,这边!”万镖师压低声音喊了句,手里的灯笼晃了晃。
陈园对李三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恳切:“保重吧,李三。往后……别再掺和这些事了。”
李三看着他被万镖师扶上船,乌篷船悄无声息地划向河心,很快便融入夜色,只剩灯笼的光在水面上缩成个小点。
他站在桥上,北桥的风还在吹,带着花船的脂粉气,却比刚才更冷了些。
天色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白,河面上的雾气开始散了,花船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却没了夜里那层晃眼的艳色,只剩些陈旧的木色和褪色的绸缎,透着股败落的倦意。
李三拖着发麻的腿往巷口走,鞋跟蹭过桥面的石子,发出单调的声响。走了没几步,脚像被什么拽着似的,不由自主地拐了个方向,朝着城北王五院子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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