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响，震耳欲聋。
近在咫尺。
子弹裹挟着陈思树焚尽理智的怒火，从枪膛呼啸而出。
“山猫”，那个帝国最顶尖的特种兵，脸上猫捉老鼠的狞笑还僵在嘴角。
他的眉心，己然多了一个漆黑的血洞。
眼神，从极致的暴怒，瞬间凝固成极致的错愕。
他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
自己，一个杀戮机器，会死在一个文弱书生的手里。
他的身体僵硬地晃了晃，首挺挺向后倒去。
“轰”的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无半点声息。
陈思-树保持着举枪的姿势。
一动不动。
浓烈的硝烟混着滚烫的血腥气，钻进他的鼻腔。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杀人了。
亲手。
没有想象中的，也没有解脱。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出去。
“厂长……”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将他的神智从无边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僵硬地低下头。
看见了孙猴子。
孙猴子的眼神己经彻底涣散，瞳孔里映不出他的脸，但嘴角却艰难地向上弯起，带着一丝安心的笑意。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吐出一口最后的血沫。
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
彻底没了气息。
那只用生命抓住敌人手腕的手，还保持着最后的姿态，像一座不屈的、烧红的钢铁雕塑。
“猴子……”
陈思树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
他丢掉手里的枪，扑了过去，动作笨拙地，将孙猴子那具正在飞速变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声音里，没有悲怆。
只有无尽的、空洞的悔恨。
如果……
如果他没有让猴子跟他进来……
如果……
他能再强一点……
可是，没有如果。
战争，从来不给人如果的机会。
……
“思树！陈思树！”
王铁山的吼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颤抖。
爆炸发生后，他再也坐不住了，带着警卫连，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当他冲进己成废墟的锅炉房，看到的，是这样一幅让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陈思树抱着孙猴子的尸体，跪在血泊中，像一尊沉寂的石像。
在他不远处，躺着一具穿着日军特种作战服的尸体。
尸体的眉心，一个弹孔，仍在汩汩地冒着血。
王铁山，愣住了。
他身后那些身经百战的警卫连战士们，也全都愣住了。
这……
厂长……杀了鬼子的头目？
“思树……”
王铁山的声音干涩，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陈思树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布满血丝，空洞得吓人，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团长。”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猴子……他……”
王铁山看着孙猴子的尸体，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孙猴子，这个全团都喜欢的小机灵鬼，这个兵工厂的开心果……
就这么没了。
他伸出手，想拍拍陈思树的肩膀，给他一点安慰。
但陈思树，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孙猴子的尸体平放在地上，整理好他那被鲜血浸透的衣襟。
然后，他站起身。
没有再看孙猴子，也没有再看那个日本军官。
他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废墟外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每一步，都异常的坚定。
“思树，你要去哪？”王铁山急忙问道。
陈思树没有回头。
“外面，还有。”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冰冷得像一块刚刚淬火的钢。
王铁山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
鬼子的特种小队，不止一个人！
这个被杀的，很可能只是头目！
剩下的敌人，还在外面！
“站住！”王铁山厉声吼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送死吗！”
陈思树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王铁山。
那眼神，让王铁山心里猛地一颤。
那不再是一个书生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了恐惧，没有了迷茫，甚至没有了悲伤。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深渊。
“他们，都得死。”
陈思树一字一顿地说道。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铁山，弯腰，捡起地上那杆沾着血和脑浆的“独立1A型”步枪，走出了废墟。
阳光，照在他身上。
他的脸上，还沾着孙猴子的血，和爆炸的烟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兵工厂里，所有看到他的战士，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们都被厂长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给震慑住了。
那是一种，名为“死亡”的气息。
“赵大山呢？”
陈思树走到院子里，对着一个被他眼神吓得不敢动弹的警卫员问道。
“赵……赵班长他……他被抬到卫生队去了……”
“带我去。”
陈思树的语气，不容置疑。
……
卫生队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赵大山趴在简易的手术台上，满头大汗的卫生员，正用镊子，从他血肉模糊的肩膀里，夹出一块块扭曲的弹片。
他嘴里死死咬着一块毛巾，浑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当陈思树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厂长……”
赵大山看到陈思树，挣扎着想起来。
“别动。”
陈思树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
他看着赵大山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心中那片麻木的冰层，裂开一丝缝隙，流出些许痛楚。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
赵大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思树的意思，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厂长……这说的什么话……是我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他的目光，扫过陈思树的脸，看到了那些还未干涸的血迹。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厂长，你……”
“猴子，没了。”
陈思树平静地，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赵大山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嘴里的毛巾，掉在了地上。
猴子……
那个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东问西，说要学他打枪的小子……
那个每次试枪成功，都第一个跳起来欢呼的小子……
没了？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狗日的！”
他一拳砸在床板上，整个手术台都在剧烈晃动。
“厂长！你告诉我！鬼子在哪！老子现在就去宰了他们！”
陈思树摇了摇头。
“你现在，需要养伤。”
他看着赵大山，眼神，却像是在审视一件工具。
“你的枪法，比我好。”
“你的战斗经验，比我丰富。”
“但是，现在，由我来指挥。”
赵大山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厂长。
冷静，果断，甚至……冷酷。
“你告诉我。”
陈思树的声音，像一台没有任何感情的精密机器。
“那个打伤你的狙击手，他的位置，你判断出来了吗？”
赵大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中枪前的每一个细节。
“我……我当时盯着的是对面的山脊……但子弹，是从我的右上方来的……”
“那个角度……那个距离……”
他的脑中，飞快地构建出一副三维地图。
“只有一个地方！”
他的眼睛，猛地亮了。
“是南边那座最高的山峰，‘鹰愁崖’！”
“那里地势险要，我们都以为没人能爬上去，所以成了防御的盲区！”
“鹰愁崖……”
陈思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数据流。
他转身，就要离开。
“厂长！”赵大山叫住了他，“你……你要一个人去？”
陈思树没有回答。
他只是回头，看了赵大山一眼。
“把你们神枪手班，还能动的人，都叫上。”
“枪，子弹，带足了。”
“在鹰愁崖下等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卫生队。
王铁山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身后跟着整个警卫连。
“思树，你不能去！”王铁山一把拦住他，“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陈思树停下脚步，看着他。
“团长。”
“你相不相信我？”
王铁山看着他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猴子，是我的兵，也是我的兄弟。”
“他的仇，我必须亲手报。”
“而且……”陈思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带任何笑意的弧度，“只有我，知道怎么杀了他们。”
他推开王铁山的手，大步流星地，朝着军火库走去。
他从弹药箱里，抓了满满两大包子弹。
他甚至，还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几颗经过改造的，触发式的手榴弹，熟练地挂在了腰间。
他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从孙猴子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起。
他就己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只为复仇而活的，战争机器。
血色的黄昏，正在降临。
一场，属于厂长的战争，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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