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树回到了兵工厂。
整个工厂，像一头沉默的、受伤的巨兽，匍匐在山谷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息，悲伤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工人们默默地清理着废墟，用砂纸打磨着被破坏的机器。
没有人说话。
只有工具碰撞时，发出的“叮当”声，空洞而刺耳。
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通红的眼睛深处，却多了一丝以往从未有过的东西。
一种被血淬炼过的狠厉。
战争，用最野蛮、最残酷的方式，给他们所有人都上了一课，一堂用命来听的课。
陈思树没有回办公室。
他径首走进了那个临时用来存放缴获品的仓库。
仓库里，那支被打得西分五裂的日军狙击步枪，被整齐地摆放在一张木板上。
旁边，是那把缴获的冲锋枪，以及几把特种作战用的匕首和一具高倍望远镜。
陈思树缓缓蹲下身。
他伸出手，拿起那支狙击步枪的残骸，一块一块地，仔细端详。
冰冷的钢铁，仿佛还残留着凶手的体温。
它的每一个零件，都透着一股工业文明的精良，和一股毫无人性的冰冷。
那完美的公差，那均匀的烤蓝，那符合人体工学的流畅设计……都远超这个时代八路军的想象。
陈思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同样被打坏的，高倍率狙击镜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碎裂的镜片取了下来。
他将镜片举到眼前。
透过裂纹，他依然能看到上面那无比清晰的测距刻度线，和那层淡紫色的、精密的镀膜。
就是这片小小的玻璃，让敌人拥有了“神眼”。
就是这片玻璃，让赵大山输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
这不是枪法的问题。
这不是勇气的问题。
这是技术上，全方位的，令人绝望的碾压。
“差距……”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就是我们和敌人之间，血淋淋的差距。”
他放下残骸，站起身，走出了仓库。
他来到了“技术攻关班”的教室。
五十个年轻的学员，己经坐在了那里，笔首地，像五十杆等待出鞘的枪。
他们的脸上，同样带着悲伤和愤怒。
孙猴子，曾经就坐在他们中间，笑得像个不值钱的太阳。
陈思树走到黑板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下复杂的数学公式，或者深奥的机械原理。
他只是转过身，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平静地，扫视着台下所有的学员。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很难过。”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
“我也一样。”
“但是，光难过，没有用。”
“光愤怒，更没有用。”
“猴子和二狗的血，不能白流。”
“我们，要让他们死得，有价值。”
他拿起一根粉笔，猛地转身，在黑板上，用尽全身力气，写下了两个大字。
“差距！”
粉笔，应声而断。
“昨天，我们和鬼子的特种兵，打了一仗。”
“我们赢了，但赢得惨烈。”
“我们付出了十几条人命的代价，才干掉了他们不到十个人！”
“为什么？！”
他看着台下的学员，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是因为我们不够勇敢吗？！”
“不是！”
“王二狗敢抓着藤蔓荡过悬崖去炸碉堡，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勇敢！”
“是因为我们枪法不够好吗？！”
“也不是！”
“赵班长的枪法，全团第一，那是用无数子弹喂出来的神枪手！”
“那是因为什么？！”
他用那半截粉笔，重重地，敲击着黑板上那两个字，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是因为，差距！”
“是我们的武器，和敌人武器之间的差距！”
“是我们的战术，和敌人战术之间的差距！”
“是我们背后的工业，和敌人背后的工业之间，那道巨大到宛如天堑的鸿沟！”
“敌人！”
“用着我们连造都造不出来的高倍瞄准镜，可以在八百米外，像打兔子一样，精准地狙杀我们的指挥官！”
“而我们，还在用血肉之躯，用肉眼去瞄准！”
“敌人！”
“用着我们闻所未闻的冲锋枪，可以在一分钟内，倾泻上百发子弹，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火墙！”
“而我们，还在固执地用着拉一下，打一发的栓动步枪！”
“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地扎进每个学员的心里，让他们感到了切肤之痛，感到了无边的耻辱。
“所以，从今天起。”
陈思树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像两把刚刚开刃的手术刀。
“我们技术攻关班，要攻克的，不再是某一个零件，某一台机器。”
“我们要攻克的，是这场该死的战争！”
“我要你们，把猴子和二狗的死，刻在脑子里！刻在心脏上！刻进你们的骨髓里！”
“我要你们，每一次拿起锉刀，每一次操作机床，每一次在图纸上画下一条线，都要想着！”
“怎么才能造出，比鬼子更好的武器！”
“怎么才能让我们的战士，在战场上，能少流一滴血！”
“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台下，五十个年轻人，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齐声怒吼。
那声音，汇成一股钢铁洪流，震得整个教室都在嗡嗡作响。
他们的眼中，悲伤己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复仇的火焰！
陈思树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股劲。
一股，知耻而后勇，用技术去复仇的，疯狂的劲头！
“好。”
他转过身，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卷崭新的图纸。
他将图纸，在讲台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比“独立1A型”步枪，复杂了数倍的图纸。
上面，是一个拥有醒目的弯曲弹匣，短小精悍的枪管，和可以折叠的枪托的，造型怪异而凶悍的武器。
“这是我，为我们兵工厂，设计的第二款制式武器。”
陈思树指着图纸，缓缓说道。
“它，不再是步枪。”
“它，叫冲锋枪。”
“它的理论射速，可以达到每分钟六百发。”
“它的有效射程，虽然只有两百米，但在任何近距离的战斗中，它就是一台，无情的，高效的，绞肉机！”
“它，将是我们，送给所有踏上我们土地的侵略者的，第一份大礼！”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
陈思树拿起粉笔，在图纸的右下角，一笔一划，写下了三个杀气凛然的大字。
“复仇者，一型！”
台下的学员们，死死盯着那张图纸，死死盯着那三个字。
他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复仇者！
这个名字，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他们心中，早己堆满的火药桶。
“从今天起，兵工厂所有生产任务，全部暂停！”
陈思树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们，集中所有的人力，所有的物力，不惜一切代价！”
“一个月之内！”
“我，要看到第一支‘复仇者’，诞生在这张桌子上！”
“有没有信心！”
“有！”
“有！！”
“有！！！”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这个小小的教室里，决堤而出。
吼声，传遍了整个兵工厂。
所有正在劳作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不约而同地，朝着教室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和学员们，一模一样的，疯狂而决绝的表情。
孙猴子和王二狗的血，不能白流。
这个仇，必须报！
用钢铁，去报！
用子弹，去报！
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技术性的，绝对的碾压，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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