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再次温柔地包裹了他，但这一次，不再是无边无际的虚无，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暖意。林陨的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温水底部，模糊地感知着颠簸、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还有那永不停歇的风沙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尖锐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气味强行钻入鼻腔，像锈蚀的金属混合着劣质消毒剂和某种植物根茎的苦涩味道。这股气味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入林陨混沌的感知中枢。
“呃……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受伤的胸腔，剧痛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依旧模糊，但不再是那种纯粹的黑暗。昏暗的、泛着橘黄色光芒的简陋光源（似乎是某种能量不稳定的小型灵能灯）照亮了眼前的环境。
他躺在一个狭小、低矮的空间里。空气浑浊，混杂着机油、汗味、劣质烟草和之前那股刺鼻药味的混合气息。身下是粗糙、冰冷的金属板，上面胡乱铺着几层沾满油污的硬帆布，硌得他生疼。头顶是锈迹斑斑、布满冷凝水珠的金属管道，几根的线缆耷拉下来。
这里……不是荒原！
林陨猛地想坐起，但身体如同灌了铅，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左臂和右腿被简陋但结实的金属夹板和脏兮兮的绷带固定着，胸口也缠着厚厚的布条，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只能徒劳地转动眼球，警惕地打量着西周。
这是一个……仓库？或者维修间？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报废的工具、以及一些闪烁着微弱灵能光芒的装置残骸——比如一个只剩半截的灵能探照灯头，一把能量回路明显烧焦的矿镐手柄，还有几块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颜色浑浊的晶石。墙壁上挂着扳手、钳子、切割工具，其中一把切割器的锯齿边缘还泛着淡蓝色的微光——正是他昏迷前看到的那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嗡鸣”背景音，似乎是某种大型机械在远处运转。
“喂！醒了？命真够硬的！”
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得几乎难以分辨音节的口音，像砂纸摩擦铁锈。
林陨循声望去。
一个身材矮壮、穿着同样破旧油腻防护服的男人正蹲在不远处，摆弄着一个结构复杂的、布满油污的灵能阀件。他摘掉了防护面罩，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沟壑和油污的脸，胡子拉碴，眼神浑浊而疲惫，带着一种长期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特有的麻木和警惕。正是昏迷前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
在他旁边，站着那个略显年轻的身影，此刻也摘掉了风镜，露出一张同样沾满灰尘、但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好奇和紧张的年轻面孔。
两人都看着林陨，眼神复杂。
林陨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想问这是哪里，他们是谁，但猛然意识到——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那浓重怪异的口音，对他来说无异于天书。
“唔…啊……” 他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警惕。
“啧，还是个哑巴？” 矮壮男人皱了皱眉，语气带着点不耐烦，“老乔恩，我就说白费功夫！这鬼地方掉下来的能是什么好货？看这细皮嫩肉的，骨头还断了好几根，连话都不会说，比矿坑里的‘耗子’还废！那点维生能量早该耗光了，还浪费老子半支‘灰血’（一种劣质通用治疗剂）！”
被称为老乔恩的年轻男人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看了一眼林陨，又看向矮壮男人：“疤脸叔……他毕竟还活着……而且，他那个铁疙瘩……”
“哼！” 疤脸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房间另一侧，粗暴地踢开一堆杂物，露出被帆布半遮盖的东西。
林陨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先驱者”残骸！或者说，是它残存的核心部分——那个严重变形的维生舱主体。此刻，它像一堆巨大的、扭曲的废铁垃圾，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里。原本镶嵌在中心、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维生基座己经被暴力拆卸下来，基座本身不见了，只留下一个丑陋的破口，几根被强行扯断的线缆无力地垂着。舱壁上那些珍贵的、来自旧土和未知星骸科技的合金，布满了新的切割和撬动痕迹，显然被当作“高级材料”搜刮过一轮。
他的“先驱者”，他冲出星穹之壁的伙伴，在万星之域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沦为了角落里蒙尘的“高级垃圾”。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攥紧了林陨的心脏，比身上的伤痛更加剧烈。
疤脸指着那堆残骸，声音带着一丝贪婪和不满：“就这点玩意儿！合金是不错，硬度高，重量轻，拆下来的几块能换点‘灰晶’（劣质能量晶石）。那个发光的底座，能量反应有点怪，但输出太弱，被‘黑石’那老家伙当添头收走了，也值不了几个钱！剩下的就是一堆废铁！” 他又踢了一脚残骸，发出沉闷的响声，“为了拖这堆破烂和这个累赘回来，差点被卷进‘尘暴眼’，还搭上半支‘灰血’！亏大了！”
老乔恩看着林残骸，又看看躺在帆布上、眼神死死盯着残骸、紧抿着嘴唇的林陨，小声说：“疤脸叔，他……好像很在意那个东西……”
“在意个屁！” 疤脸不耐烦地挥手，“一个哑巴废人，连灰烬星的‘耗子’都不如！在意有什么用？能站起来给我们挖矿还是能修机器？妈的，真是晦气！” 他烦躁地抓起一个沾满油污的水壶，灌了一口浑浊的液体，重重地顿在地上。
林陨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先驱者”的残骸。心中的怒火和屈辱被他死死压住，转化为冰冷的生存意志。他听懂了“亏大了”、“废人”、“挖矿”、“修机器”这些关键词，结合疤脸的态度和周围的环境，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一个来历不明、身负重伤、语言不通的“天降之物”，在灰烬星拾荒者眼中，价值甚至不如那堆被拆解的机甲残骸。唯一的“价值”，可能就是被榨干最后一点劳动力，或者……当成某种麻烦处理掉。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林陨的目光扫过角落那些闪烁着微弱灵能的工具残骸，扫过墙上挂着的切割器，扫过疤脸正在摆弄的那个灵能阀件，最后落在老乔恩那张还带着一丝不忍的脸上。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向墙上那把边缘泛着蓝光的切割器，又指了指角落里一个能量回路明显有问题的灵能矿灯残骸。然后，他用尽力气，对着老乔恩，做了一个“修理”的手势。
动作笨拙，带着伤痛的颤抖。
疤脸和老乔恩都愣住了。
疤脸眯起浑浊的眼睛，带着审视：“……什么意思？哑巴，你想说什么？”
林陨再次指向切割器，指向矿灯，做出“修理”的手势。然后，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静而……有用。
老乔恩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疤脸叔，他……他好像懂点修理？他在比划修东西？”
“修理？” 疤脸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就他？站都站不起来，手都在抖！这鬼地方懂点皮毛的学徒都敢自称‘技师’了！黑石那老家伙都修不好的东西，他能修？” 他随手拿起旁边一个结构更简单、但明显能量传输不畅的灵能扳手，丢到林陨脚边的帆布上，发出“哐当”一声。
“行啊，哑巴！” 疤脸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带着浓浓的嘲讽，“你要是能把这玩意儿弄亮了，证明你不是个纯废物，老子就考虑让你在‘黑石’那儿当个扫地的学徒，管你几顿‘灰糊’（劣质营养糊），算是抵了那半支‘灰血’的债！要是弄不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没说完的话里充满了威胁。
林陨看着脚边那个结构粗糙、能量回路明显有淤塞和短路的灵能扳手。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有犹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艰难地抓住了冰冷的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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