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村民，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将林明宣围在了中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臭、泥土和压抑不住的恶意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们手中的农具，在清晨的微光里，泛着冰冷的、属于凶器的光泽。
“明宣啊，你可不能犯糊涂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道，“你爷爷是为了我们大家。你现在要是害了我们，就是让你爷爷白死了！你这是不孝啊！”
“对！你不能这么自私！”
“我们家的娃还那么小，你不能害死他！”
一声声的指责，像石头一样，从西面八方砸向林明宣。
他们闭口不提“欺骗”，只反复强调着“牺牲”和“大义”。仿佛只要重复的次数够多，谎言就能变成真理，他们就能心安理得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审判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主人，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长明灯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充满了愉悦的、看戏般的腔调，“当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时，他们可以瞬间从感恩戴德的受益者，变成面目狰狞的加害者。现在怎么办？需要我帮你把他们都变肉烧烤吗？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友情价。”
林明宣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一张张扭曲的脸。
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自私，看到了愚昧，看到了疯狂。
他想起了爷爷日记里的那句“天佑我村”。
何其讽刺。
在这一刻，他心中那最后一点点因为乡情而产生的犹豫，彻底烟消云散。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破了现场嘈杂的叫骂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说完了吗？”
村民们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被这么多人围着，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学生，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平静得可怕。
“说完了，就轮到我了。”
林明宣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带头闹事的屠夫身上。
“王屠夫，我记得你儿子上个月娶媳妇，彩礼钱不够，是我爷爷，把他存着给我上大学的钱，借给了你三万，对吗？”
王屠夫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明宣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哭诉的白发老婆婆。
“张婆婆，去年冬天你得了风寒，咳得半个月下不了床，是我爷爷，冒着大雪去后山给你采‘雪见草’，回来熬了七天七夜的药，才把你救回来的，对吗？”
老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愧，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林明宣的目光，一个个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每一个人，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孩子，谁没有受过我爷爷的恩惠？他给你们看病，几十年如一日，收过你们一分钱吗？他把你们每一个人，都当成自己的亲人！”
“可是你们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用谎言，去骗他的命！”
“你们把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桶，把你们所有的病痛和灾厄都扔给他！”
“现在，你们又举起屠刀，想用他的牺牲，来保全你们自己！”
“你们告诉我，到底是谁，更自私？！”
一番话，字字诛心。
所有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握着农具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人群中，一片死寂。
“好了，煽情环节结束。”长明灯在他脑中打了个哈欠，“现在该进入正题了。你是打算跟他们讲道理，还是首接上物理？”
林明宣没有理他。
他看着眼前这群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却依然不肯散去的村民，知道单纯的道德谴责，对这群己经被恐惧和自私绑架的人来说，根本没用。
想让他们屈服，必须拿出能让他们感到切身之痛的东西。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林明宣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你们怕我毁掉契约，让诅咒反噬，大家一起死。”
“我告诉你们，我不会那么做。”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林明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瞬间坠入了另一个更深的冰窟。
“因为，让你们这么轻易地死去，太便宜你们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用来切割药材的银质小刀。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用刀尖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鲜血，顺着他的掌纹，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脚下的泥土里。
“你……你干什么！”赵德发从屋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没什么。”林明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近乎于残忍的笑容，“既然你们的‘共愿契约’，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那么，作为被欺骗者的首系血亲，我，现在有资格，为这个契约，补充一条新的条款。”
林明宣为何敢冒然重订契约，这要源于妖妖灵村的一个老传统。
没错，这个老传统就是经典的父债子偿，但衍生出来就是首系血亲有权力为契约签订者修订不合理内容。
但林明宣内心也知道冒险，他也没有百分百把握确定会成功，但他祈祷能行。
随着他的话语，和他滴落在地上的鲜血，整个村子的空气，似乎都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那股弥漫在村子里的、属于诅咒的阴冷气息，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躁动起来，疯狂地朝着林明宣汇聚。
他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将那些扑面而来的黑气尽数挡在了外面。
“以我，林氏明宣之血为引！”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律令！
“重订契约！”
“从今天起，‘药人’林正德所承受的一切病痛、灾厄、诅咒，将由妖妖灵村全体村民，共同分担！”
“你们不是想活吗？”
林明宣抬起那只流着血的手，指向在场的所有人，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那就用你们自己的健康，你们自己的运气，你们自己的寿命，来一点一点地，把我爷爷的命，换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场的一个中年妇女，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肚子就倒在了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紧接着，另一个年轻人，毫无征兆地开始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了！”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各种各样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他们本该承受的病痛，在这一刻，虽然被分摊了，但哪怕只是百分之一，也足以让他们痛不欲生。
“魔鬼！你是魔鬼！”王屠夫扔掉了手里的刀，惊恐地看着林明宣，一步步地往后退。
“现在，你们还觉得，他的牺牲，是理所应当的吗？”林明宣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村民们彻底崩溃了。
他们看着林明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怨毒和疯狂，只剩下最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在这时，村长赵德发，那双因为恐惧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极致的疯狂和怨毒。
他看了一眼在地上哀嚎的村民，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氏草药铺。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形成。
只要……只要那个老东西死了！
只要“药人”死了，契约就完成了！所有的诅咒都会平息！他们就都得救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发疯的野狗，绕过林明宣，不顾一切地朝着草药铺的后堂冲了过去！
“老不死的！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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