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屿的脚步停在了林明宣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也是一个随时可以拔剑的攻击距离。
他看着林明宣，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你受伤了。”
他说的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林明宣扯出来的那个笑容僵在脸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隔着两层衣服，贴着麦洛给的药膏，冰冰凉凉的，但伤口撕裂时的感觉，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小伤，不碍事。”林明宣放下手，声音依旧沙哑，“你怎么知道？”
“血腥味。很淡，但混着一股……腐烂草药的味道。”许知屿回答，他的嗅觉，像他的剑一样敏锐。
他没有再追问。这是他们这类人之间不成文的默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伤口，只要不影响任务，就没必要刨根问底。
“先进来吧。”林明宣转过身，领着他走向那间熟悉的草药铺。
一路上，村子静得像一座坟墓。夕阳的余光给屋檐和石板路都镀上了一层不详的暗红色。偶尔有门帘被掀开一角，露出几双窥探的、充满恐惧的眼睛，但在接触到林明宣的视线时，又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
许知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林明宣身后，握着剑匣的手，紧了紧。
推开草药铺的门，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许知屿的动作，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他看向里屋的方向。那股让他感到极度不适的气息，就是从那里传来的。那不是普通魔物的气息，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污染。
“我爷爷病了，在睡觉。”林明宣背对着他，声音很低，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嗯。”许知屿应了一声，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了外堂的中央。
林明宣给他倒了杯水，温的。
“说一下委托吧。”林明宣拉开一张凳子坐下，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他需要一件事情来占据他的大脑，任何事都行。
“好。”许知屿也坐了下来，将那个长条形的剑匣靠在腿边。
“委托来自猎魔人发布平台。地点，妖妖灵村东头的废弃养鸡场。目标，‘贰’阶，‘影魔’。”
“委托内容是，最近半个月，养鸡场附近有三户人家的鸡和鸭，在夜里无故失踪，没有留下任何搏斗痕迹。其中一户的户主，声称半夜起来上厕所时，看到院墙上的影子，像活物一样剥离下来，钻进了鸡笼。”
“报酬，一千块。预付五百，任务完成，结清尾款。”
许知屿的叙述，简洁，清晰，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一千块，贰阶影魔。
林明宣的心里，生不出一丝波澜。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山神庙里，面对着一只足以毁灭整个村子的“瘟魔”，进行着一场亵渎神明的禁忌手术。现在，他却要为了五百块钱，去处理一只偷鸡的影子。
这种巨大的落差，又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主人，五百块！不少了！”长明灯的声音在他脑中欢快地响起，“够你买好多排骨给你爷爷……哦，他现在好像不需要吃了。那够你买好多新衣服了！你看你身上这件，都起球了！”
“闭嘴。”林明宣在心里回了一句。
“别这么冷漠嘛。”长明灯的语气变得有些委屈，“我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想逗你开心嘛。说真的，主人，你看你这个新队友，长得还挺好看的，虽然一脸死人相，但身材不错，是当今最流行的清冷病娇款。要不要我帮你……”
“我说了，闭嘴。”林明宣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真正的警告。
长明灯立刻安静了。它能感觉到，林明宣的精神状态，像一根绷到极限的琴弦，再施加一点点压力，就会彻底崩断。
“影魔，有什么特征？”林明宣看向许知屿，将脑中的杂音全部屏蔽。
“没有实体，依附于影子而生。物理攻击基本无效，对光和纯能量攻击有畏惧反应。”许知屿回答，“它的核心，是‘影核’。只要有影子的地方，它就可以无限再生。唯一的弱点，是在它从一个影子，转移到另一个影子的瞬间，‘影核’会短暂暴露。”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创造一个机会，逼它现形，然后，在你击中‘影核’的瞬间，解决它。”林明宣迅速总结。
“是。”许知屿点头，“我负责追踪和牵制，你需要找到那个瞬间，完成致命一击。”
“我？”林明宣愣了一下。
“你的那个十字架。”许知屿说，“我见过。那是纯粹的力量，对它克制最强。”
林明宣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它还是冰冰凉凉的，没有任何异常。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念出那个字，它就能爆发出足以净化低阶恶魔的力量。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攻击手段。
“好。”林明宣答应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些东西。一卷医用纱布，一小瓶碘伏，还有一个小巧的手电筒。他又从墙上，摘下了一把爷爷用了几十年的砍柴刀。刀刃己经有些卷口，但分量很足。
他需要一些有分量的、真实的东西，握在手里。
许知屿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当林明宣把那把砍柴刀别在后腰时，他才开口：“用不上那个。”
“我知道。”林明宣说，“带着，安心。”
许知屿沉默了。他似乎理解了这种“安心”的意义。
天色，己经完全黑了。
月亮被乌云遮蔽，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走吧。”林明宣率先推开了门。
冰冷的夜风，吹散了屋里最后一丝人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死寂的村道上。许知屿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整个人都像是融入了夜色。林明宣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废弃的养鸡场在村子最东边，靠着山脚。
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一股家禽粪便和饲料混合发酵后的、酸腐的臭味。
养鸡场西周，围着半人高的砖墙，里面是几排破败的鸡舍。黑洞洞的窗户，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许知屿在一堵墙下停住脚步，他蹲下身，伸出手，在地面上轻轻拂过。
“有残留的阴影能量。很微弱，但很纯粹。”他站起身，看向林明宣，“它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他从身后的剑匣里，抽出了那把银色的长剑。剑身在微弱的天光下，不反光，反而像是在吸收光线，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质感。
“它应该就在里面。”许知屿压低了声音，“跟着我，不要离开我三米范围。”
说完，他身体一矮，像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围墙。
林明宣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翻了进去。
养鸡场内，臭味更加浓郁。地上铺满了干结的粪便和羽毛，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许知屿走在前面，他的每一步，都落在最不容易发出声响的地方。他的身体，与周围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林明宣紧紧跟在他身后，握着手电筒，但没有打开。他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最敏锐的状态。
突然，走在前面的许知屿，停了下来。
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林明宣立刻站住，连呼吸都放缓了。
许知屿侧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银剑，指向了左前方，最大的一间鸡舍。
那间鸡舍的门半开着，里面漆黑一片，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它在里面。”许知屿用气音说。
林明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看到了。
就在那扇半开的门边，墙角的阴影，正在……蠕动。
那不是光影的晃动。那是一种有生命的、违背了所有物理法则的、粘稠的蠕动。
一个纯粹由黑暗构成的、没有固定形态的东西，正从墙角的阴影里，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
它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然后，缓缓地，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虽然没有五官，但林明宣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窥探感，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下一秒，那个人形黑影，猛地溃散开来，化作一道流动的墨迹，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地面，朝他们冲了过来！
“开灯！”许知屿低喝一声，同时，他手中的银剑，亮起了一层淡淡的微光，整个人不退反进，迎着那道黑影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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