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水槽的龙头开着，水流声哗哗作响。
林明宣正在处理那几条下午从池塘里捞回来的鲫鱼。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左手按住鱼身，右手握着一把薄薄的片刀，刀锋沿着鱼鳞的纹路逆向刮去，银白色的鱼鳞簌簌落下，没有一片飞溅到水槽外面。刮鳞、开膛、去内脏、清洗，整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精准得像是在解剖台上进行的一场精密手术。
长明灯飘在一旁，双手抱胸，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看不下去”。
“主人，这种凡俗的烹饪方式，简首是对食材的侮辱。”他试图用一种专业的、充满艺术气息的腔调，来重新获得主人的关注，“一条鱼的生命，从水中到案板，它经历了生命的跃迁。我们应该尊重它，用最能体现其生命本质的方式来料理它。可以在瞬间将其肉质凝固在最鲜美的状态，同时锁住它每一丝灵魂的鲜甜。”
林明宣充耳不闻，他拿起一旁的菜刀，在清洗干净的鱼身上，均匀地划上几道刀口，以便入味。
再将切好的姜片和葱段，一片片塞进鱼身上的刀口和鱼腹之中，依旧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趴在他脚边，己经将自己完美融入地砖影子的“老实”，忽然轻轻地蠕动了一下。一小块被切下来的、带着些许鱼肉的鱼鳍，掉在了地上。影魔的身体，渴望地朝着那块鱼鳍的方向，拉伸出一条细细的触须，但又在半途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主人的许可。
林明宣低头看了一眼，用脚尖，将那块鱼鳍，朝“老实”的方向，踢了过去。
“嗷呜！”
一声欢快的、无声的灵魂咆哮在厨房里回荡。“老实”的影子身体瞬间涌上，将那块鱼鳍吞噬得干干净净，然后满足地缩回一小团，紧紧贴着林明宣的脚踝，蹭了蹭，表达着自己的忠诚与喜悦。
长明灯看着这一幕，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他，如今的地位，竟然还不如一团只知道吃的、没有固定形状的低等影魔。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晚饭的餐桌上，气氛有些沉闷。一盘清蒸鲫鱼，一盘清炒青菜，一碟咸菜，三碗白粥。简单，却也透着家的味道。
林正德慢悠悠地吃着，时不时给孙子夹一块鱼腹上最嫩的肉。他能感觉到两个年轻人之间那股名为“别扭”的气场，但他什么也没说。有些结，需要自己解开。
林明宣低头喝着粥，仿佛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每一粒米上。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那部老旧智能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清脆的和弦铃声，在安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江州的陌生号码。
林明宣看着那个号码，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有一种预感。
他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林明宣吗？我是李振国。”电话那头，传来李叔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
林明宣的心，沉了一下。他知道，安宁的日子，到头了。
“李叔。”他应了一声，语气平静。
“长话短说。”李叔的语速很快，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们查到了。之前那个召唤仪式，真正核心的仪式地点，我们己经锁定了。”
林明宣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就在你们江州大学的……图书馆里。”
图书馆。
这个词，让林明宣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下。那个他最熟悉，也最常去的地方，此刻却和一个危险的、未知的“仪式”联系在了一起。
“那是你们的事情。”林明宣的声音，带着一丝疏离，“我现在在乡下，放假。”
他不想管。他真的不想管。这几天在爷爷身边，那种久违的、安稳踏实的生活，让他无比眷恋。他就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许久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风取暖的小木屋，他不想再出门，不想再回到那片冷酷的、充满危险的荒原里去。
“我们知道。但是，我们需要你。”李叔的语气很诚恳，“对方的布置非常隐蔽，我们的人很难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潜入。而你，是江州大学的学生，可以自由出入图书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你是我们安进去的最好人选。”
“我拒绝。”林明宣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不是猎魔人，他只是一个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学业，有需要他照顾的爷爷。他没有义务，也没有意愿，去为一个陌生的组织，去赌上自己的性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彻底。
“十万。”
李叔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任务预付款，五万。任务成功后，再付五万。”
林明宣准备挂断电话的动作，停住了。
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不是一个小数目，那足以支付他接下来一年的学费、生活费，还能让爷爷过上更舒适的生活，不用再为钱的事情操心。
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情怀、理想、责任……这些东西在绝对的现实面前，都显得有些苍白。而钱，是最实在的东西。
他依旧沉默着，大脑在飞速地权衡着利弊。风险很大，但回报，也同样巨大。
“而且，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李叔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摇，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的一个筹码，“为了这次行动，我请了我的一个老朋友出山。陈无敌，六阶猎魔人，他刚从东欧的魔潮前线回来，实力非常强悍。有他在，这次任务的成功率和你的安全，都有极大的保障。”
六阶猎魔人。
这个词，让林明宣的瞳孔，微微一缩。
李叔是五阶，就己经能召唤出炎魔那样的强大存在。六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从东欧魔潮前线回来，这个信息，更是透露出这个叫“陈无敌”的男人，是身经百战的真正强者。
高风险，高回报，还有高等级的“保险”。
这个交易的逻辑链条，完整了。
林明宣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把预付款打到我的支付宝账户。”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像是在谈一笔最寻常不过的生意，“钱到账，我就动身。”
“好！一言为定！”李叔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如释重负。
挂断电话，林明宣将手机放在桌上。
“爷爷，学校有点急事，我可能要提前回去了。”他看着林正德，轻声说。
林正德放下碗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苍老而睿智的眼睛里，没有意外，只有了然。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点点头。“路上小心。家里的门，随时给你开着。”
他站起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出来一个用棉布包裹着的小包，塞到林明宣手里。
“自己晒的几味安神的草药，磨成了粉，做成了香囊。带在身上，睡不着的时候，闻一闻。”
林明宣接过那个还带着体温的香囊，一股淡淡的、让人心安的药草味传来。他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爷爷。”
回到自己的卧室，他拉出那个简单的双肩背包，开始收拾东西。几件换洗的衣服，那本封面己经有些磨损的《西方魔幻生物故事集》，还有爷爷给的那个香囊。
长明灯飘了进来，落在他的书桌上，看着他收拾东西，那双金色的眼眸里，神情复杂。
持续了一天多的冷战，似乎因为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而被迫画上了休止符。他们之间那种尴尬而紧张的气氛，被一个更强大、更明确的共同目标所取代。
林明宣将最后一件T恤叠好，放进背包，拉上了拉链。
“刺啦——”
拉链咬合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背上包，转过身，看着长明灯。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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