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每一粒尘埃都在空中悬停，不再飞舞。
每一缕气息都沉重得如同水银，压迫着庭院中的万物。
月光似乎也失去了流动的意趣，静静地泼洒在青石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世界变得无比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
咚！
咚！！
咚！！！
那声音，像是战鼓，敲响在灵魂的最深处。
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吹不散这凝重的氛围。
它顽皮地穿梭于庭院中的花草之间，惹得叶片簌簌作响。
它更掠过那抹绝世的嫣红。
吹动着火媚娘裙角的流苏，那些细碎的金线编织成的流苏，便相互碰撞，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叮咚声。
像是美人低声的呜咽。
也吹乱了她的一缕青丝。
那缕墨染般的发丝，原本乖巧地垂在她光滑的脸颊侧，此刻却挣脱了束缚，黏在了她微微渗着湿气的唇角。
为她那原本就极尽妩媚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凌乱的、惊心动魄的诱惑。
冷汗，并非一瞬间涌出。
而是先在她光洁的额角，悄然凝聚成极细微的一颗。
。
晶莹。
折射着清冷的月华。
它颤巍巍地停留了片刻，仿佛也在犹豫，也在挣扎。
最终，承载不了那份沉重的压力，悄然滑落。
划过她弯弯的眉梢。
划过她剧烈跳动着的太阳穴。
沿着她脸颊那完美无瑕的曲线，一路蜿蜒而下。
最终，滴落。
无声地湮没在她胸前华丽的衣襟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小的印记。
答应？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骤然劈开混沌的脑海！
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一步登天！
是的，千载难逢的机缘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只要轻轻点一下头，命运的车轮将驶向完全不同的、金光璀璨的轨道！
从此告别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岁月！
再也不必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讨生活！
拥有他，就等于拥有了一把无坚不摧的保护伞，一座足以让整个大周皇室都为之忌惮的巍峨靠山！
权势！
地位！
安全！
这些她曾经耗尽心力去经营、去争取的东西，此刻似乎变得唾手可得！
这个选择，理智的近乎完美！
还是不答应？
另一个念头却如同跗骨之蛆，阴冷地缠绕而上！
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战栗的预警！
危险！
这个男人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足以吞噬一切！
他是一柄绝世锋利的剑，能伤敌，也同样能噬主！
将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自由、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全部押注在一个如此危险、如此难以揣测的男人身上？
这真的是一场值得的豪赌吗？
赌注是自己的全部！
赢了，或许能得到很多。
可若是输了……
便是万劫不复！
苦心经营多年，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心血才在这皇城扎根立足的凤栖楼！
那无数个不眠之夜，那些委曲求全，那些强颜欢笑，那些步步为营的算计！
才换来的这一方天地，这来之不易的、看似稳固的地位与相对的自由！
会不会因为这一个决定，就在一夜之间，如同沙堡般，被突如其来的巨浪拍得粉碎，化为乌有？
彻彻底底地，失去一切？
两个念头，不再仅仅是念头！
它们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狰狞的形态！
如同两头被囚禁了万年的、疯狂的凶兽！
猛地挣脱了理智的枷锁！
在她的脑海中！
咆哮着！
嘶吼着！
疯狂地撕咬在一起！
每一次爪牙的碰撞，都迸发出灼目的火花，灼烧着她的神经！
每一次翻滚扑杀，都让她的识海剧烈震荡，掀起滔天巨浪！
痛！
难以言喻的痛！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头颅，并且不断地用力，想要将它生生捏碎！
让她头痛欲裂！
几乎要窒息！
理智的声音，还在努力地嘶喊，试图压过那疯狂的兽吼！
它在不断地罗列着好处，分析着利弊！
眼前这个男人，年轻的过分！
那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透过那看似平静的躯壳满溢出来！
英俊的容貌，如同上天最完美的杰作，每一处线条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魅力，足以让任何怀春的少女乃至久经风月的女子为之怦然心动！
最重要的是……
实力！
那无法想象的恐怖实力！
她亲眼所见！
不，甚至不能说是亲眼所见，因为他动手时，她根本无法捕捉到完整的轨迹！
只能感受到那令人灵魂都在战栗的、磅礴浩瀚的、如同星空深渊般的力量！
那般轻描淡写！
那般举重若轻！
仿佛碾压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强者，如同碾死几只蝼蚁！
这等人物！
这等惊世骇俗的实力！
放眼整个青州，广袤无垠、英才辈出的青州，恐怕也只有那超然物外、底蕴深不可测的西大圣地中，最核心、最着重培养的几位天骄，才能与之稍稍媲美！
甚至……
凭借着她那经历过风尘历练、看透人情世故的敏锐首觉！
她感到，眼前的男人，比起那些传说中的圣地天骄，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一种毫无来由的笃定！
是弱者对强者的一种本能感知！
成为他的女人！
哪怕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
也等于一步登天！
踏上了一条通往云霄的青云梯！
从此以后，她火媚娘背后，便将矗立着一座巍峨无比、坚不可摧的巨大靠山！
一座足以抗衡甚至碾压整个大周皇室的庞大靠山！
那些往日里需要她仰视、需要她小心翼翼去应付的权贵！
那些觊觎她、觊觎凤栖楼的各方势力！
在那座靠山面前，都将变得渺小如尘埃，不值一提！
她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可是……
情感却在疯狂地尖叫！
发出最尖锐的警报！
像是一个目睹了灾难即将发生的孩子，无助而恐惧地尖声示警！
危险！
极度的危险！
这个男人，太深不可测！
太难以掌控！
他绝非池中之物，甚至不是一片湖泊能够容纳！
他是翱翔于九天的雄鹰！是盘踞于深渊的巨龙！是行走于人间的神祇！
他是一头无法被驯服的猛虎！
他的身边，必然伴随着无尽的风雨、雷霆与血腥！
靠近他，或许能获得庇护，但更可能先被那耀眼的光芒灼伤，被那凛冽的锋芒割裂！
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全部押在一个如此危险、如此不确定的男人身上！
真的值得吗？
这是一场输不起的赌博！
她苦心经营多年，耗费了无数青春、心血与智慧，甚至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最终建立起来的凤栖楼！
这不仅仅是她的产业，更是她的堡垒，她的安身立命之本，她在这个残酷世界里唯一的依凭！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任人摆布的命运，拥有了如今这看似风光、能够自主决定一些事情的的地位与自由！
虽然依旧如履薄冰，但至少，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若是选择了他……
这一切，会不会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在一夜之间，因为一个不可预测的变故，就彻底化为乌有？
被他随手抛弃？
或是卷入更大的、无法抵抗的漩涡之中，被撕得粉碎？
她不敢想！
越想，越是恐惧！
火媚娘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高耸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将这庭院中所有凝重的空气都吞噬进去！
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她感觉有些眩晕。
血液似乎在疯狂地涌向头顶，又似乎在极速地冷却下去。
冰火两重天！
她死死地看着叶天。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
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哪怕只是一丝情绪的波动！
一丝暗示！
一丝能够帮助她做出决断的蛛丝马迹！
可惜……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里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深邃！
像是万年不化的寒潭！
又像是亘古不变的星空！
幽深！
黑暗！
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切窥探，一切情感！
平静得令人感到绝望！
令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最原始的恐惧！
他没有催促。
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负手而立。
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冷漠。
仿佛眼前这位绝色佳人的挣扎与痛苦，与他毫无关系。
仿佛他给出的，不是一个能改变命运的选择，而只是一杯无关紧要的茶，喝与不喝，皆可。
然而，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与淡漠，却带给了火媚娘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她脊梁压垮的压迫感！
无声！
却重如泰山！
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挤压着她的心脏！
她的灵魂！
这种感觉，甚至比面对大周皇朝那至高无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皇主时，还要强烈百倍！千倍！
在那位皇主面前，她感受到的是权力的威严，是阶级的森严，是规则的力量。
她尚且可以凭借智慧，凭借手段，凭借对规则的理解和利用去周旋。
而在这个男人面前……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真正渺小的蝼蚁，在仰望一头沉睡的太古巨神！
对方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权力和规则！
只需要一个念头！
一丝气息！
就足以让她飞灰湮灭！
这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一种令人兴不起丝毫反抗念头的绝对差距！
她的心智！
她的计谋！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
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她心神摇曳，意识模糊，即将在这恐怖的压迫感下彻底崩溃之际！
一个早己被尘封、被遗忘的画面，毫无征兆地从她的脑海最深处，猛地窜了出来！
那么清晰！
那么深刻！
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鹅毛大雪纷飞！
破旧的巷子里！
年幼的她，衣衫褴褛，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冻得浑身发紫，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几个地痞流氓带着猥琐的笑容，一步步逼近。
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她恐惧得浑身发抖，苦苦哀求，将身上唯一一块发馊的饼干递出去，试图换取一丝怜悯。
换来的却是更猖狂的笑声和更加逼近的脚步。
那一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什么哀求！
什么讨饶！
什么用财物换取安全！
在绝对的恶意和微不足道的力量差距面前，毫无用处！
就在那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
一个穿着破烂军服、喝得醉醺醺的老兵路过。
只是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滚开！吵到老子睡觉了！”
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地痞，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滚爬爬地跑没了影。
老兵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自始至终，她哀求也好， 财物也罢，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最终解决一切的，是那个老兵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在他自己看来微不足道的力量和凶悍之气。
那个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对！
实力！
在这个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强者为尊的世界里！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是永恒的真理！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才是能够保护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根本！
什么权谋！
什么心计！
什么经营！
什么妥协与周旋！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些可笑又可怜的、一戳就破的脆弱把戏罢了！
就像当年，她若有力量，何须乞求？何须恐惧？
就像现在，她若有绝对的力量，又何须在这皇城之中，曲意逢迎，苦心经营，仅仅是为了求得一隅偏安？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穷尽一生，苦苦挣扎，耗尽心血，所能达到的顶点，或许也仅仅是在这皇城的棋盘上，做一个稍微重要一点的棋子而己！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呢？
他根本不屑于下棋！
他拥有着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甚至毁灭所有棋手的恐怖实力！
他能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
让日月变色！让山河倾倒！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这，才是这个世界最本质、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模样！
这，才是她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真正崇拜、真正想要追随的存在！
英雄？
不，他超越了英雄的范畴！
他是主宰！
想通了这一点！
刹那间，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所有的迷茫！
所有的挣扎！
所有的恐惧与彷徨！
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坚定的、甚至带着一丝疯狂色彩的狂热与决绝！
她崇拜强者！
发自骨髓的崇拜！
更何况，这个强者，还如此的年轻，拥有着无限的未来！
如此的英俊，满足了她对道侣所有的幻想！
如此的……令人心动！令人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
“噗通！”
一声轻响！
火媚娘双膝一软，竟是毫无犹豫地、彻底地跪倒在了叶天面前的、那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膝盖撞击石板的细微痛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选择。
她缓缓地，低下那颗平日里在无数权贵富豪面前，都高傲无比、从不轻易折下的头颅。
墨色的青丝如瀑般垂落，遮住了她倾世的容颜。
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充满了无限虔诚与柔顺的语气，轻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媚娘……心甘情愿。”
“从今往后，媚娘的这条命，便是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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