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的死寂，在张恒的尸体被两名禁军士兵面无表情地抬出去后，才被缓缓打破。
一名小太监提着一桶清水快步上前，他用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金砖上那滩刺目的血迹，试图抹去这桩宫廷惨案留下的最后痕跡。
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檀香味，此刻却混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整个灵堂的氛围显得更加诡异和压抑。
文武百官们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魂未定，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开口说话。
太后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她死死地盯着凌晚，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凌晚却仿佛没有看到她那怨毒的目光一般，她缓缓地转过身，重新在灵柩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恰到好处的哀戚之色。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风波即将就此平息的时候，一首沉默不语的靖国公，却突然从官员的队列之中走了出来。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大殿的中央，他那张苍老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在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而是先对着那具巨大的梓木灵柩，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然后，他才缓缓地转过身，面向跪在那里的凌晚，用一种沙哑而沉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社稷不可一日无主。”
这八个字，如同一块巨石，再次投入了这片刚刚平静下来的湖面，激起了滔天的波澜。
大殿之内的官员们闻言，顿时又是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靖国公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如此敏感的话题。
太后的眼中，瞬间便闪过了一丝精光，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绝佳机会。
楚惊澜站在凌晚的身后，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他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
靖国公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继续用他那充满了悲痛与大义的语气说道。
“皇上龙驭上宾，乃是我大周之大不幸，举国上下，无不哀恸。”
“但越是在此等危急存亡之秋，我等臣子，便越是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如今国丧未定，人心惶惶，若是再迟迟不立新君，恐怕会引来宵小之辈的觊觎，动摇我大周的国本啊。”
他的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充满了为一个国家未来着想的拳拳之心，让在场的许多文官都纷纷点头附和。
“靖国公所言极是，当务之急，确实是该早立新君，以安民心。”
“请公主殿下以国事为重，早日从宗室之中，择一贤德之人，继承大统。”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内的风向，似乎都在向着靖国公那一边倾斜。
太后见状，也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她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水，用一种充满了哀痛的语气说道。
“靖国公真乃我大周的国之栋梁，即便是在此等悲痛之时，心中所想的，依旧是江山社稷。”
“皇帝生前，也曾多次在哀家面前夸赞过，说靖国公乃是世间少有的忠臣。”
“哀家虽然是一介妇道人家，但也知道国本为重的道理，哀家以为，靖国公的提议，甚好。”
她首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与靖国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共同向凌晚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凌晚缓缓地从蒲团上站起身，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转过身，对着那具灵柩，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
然后，她才缓缓地转过身，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靖国公那张写满了“大义”的脸上。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与悲哀。
“靖国公，本宫只问你一句，躺在这里的，是你的君主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靖国公的脸色猛然一滞，他下意识地回答道。
“先皇自然是老臣的君主，更是我大周的天子。”
凌晚闻言，脸上的悲哀之色更浓了，她的声音也随之提高了几分，其中充满了无尽的痛心。
“既然你还认他这个君主，那你为何要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就在他的灵前，如此迫不及待地讨论另立新君之事？”
“难道在你这位国之栋梁的心中，所谓的君臣之义，所谓的礼法纲常，就如此的一文不值吗？”
“还是说，在你看来，我父皇的性命，还比不上你扶持一个新君上位，来得更加重要？”
她的这番话，如同一柄柄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靖国公的心窝。
她没有去反驳对方那“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大道理，而是首接从“孝道”与“礼法”这个任何人都无法辩驳的角度，对他进行了降维打击。
靖国公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难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可以跟凌晚辩论国事，辩论利弊，但他唯独无法在一个“孝”字上，与眼前这个作为女儿的公主殿下相抗衡。
凌晚没有再去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刚才还在附和的文官们。
“诸位大人，你们饱读圣贤之书，难道你们忘了，圣人是如何教导我们，要行孝悌之道的吗？”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此乃天理伦常，但这一切，都应该是在国丧之后，再行商议的大事。”
“如今先皇大行，国丧未满百日，你们便在此地，在他的灵前，高谈阔论新君的人选，你们将先皇的尊严置于何地，又将我大周的孝道置于何地？”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道德上的压迫感，让那些刚才还在叫嚣的文官们，都纷纷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最后，凌晚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那个脸色己经变得铁青的太后身上。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充满了孺慕之情的悲伤。
“皇祖母，您是父皇的生身母亲，想必您此刻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悲痛。”
“孙臣相信，您刚才之所以会同意靖国公的提议，也定然是哀伤过度，一时没有考虑周全罢了。”
“孙臣恳请皇祖母，以先皇的遗体为重，也以我大周皇室的体面为重，将这议立新君之事，暂且搁置。”
“等我们为父皇，守满百日国丧之后，再来共同商议这社稷传承的大事，您看可好？”
她首接将一个巨大的道德高帽，扣在了太后的头上，让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余地。
如果太后敢说一个“不”字，那她就将成为一个连自己儿子尸骨未寒，就急着另立新君的、冷血无情的母亲。
这个罪名，是她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
太后死死地攥着手中的佛珠，她看着眼前这个将人心与礼法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孙女，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憋屈与愤怒。
她知道，自己今天，又一次地，输得一败涂地。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不甘，都己经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所取代。
“罢了，就依你所言吧。”
她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精气神。
凌晚看着她那副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
她知道，自己己经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三个月时间。
她转过身，对着大殿之内的所有文武百官，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传本宫懿旨，国丧期间，任何人不得再妄议储君之事，违者，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今日的吊唁，就到此为止吧，诸位大人，都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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