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欣欣动物园”略显斑驳的牌匾上，园内飘荡着一股独特的、混合着干草、饲料和动物气息的味道。与其说这是个动物园，不如说是个大型（且经费紧张的）家庭农场更贴切。
“嘿！笨蛋！饿啦！饿啦！” 一声粗哑的尖叫从鹦鹉园里传出来。
一个穿着褪色工装裤、头发随意扎成丸子头的年轻女孩，正叉着腰，跟一只羽毛鲜艳的金刚鹦鹉大眼瞪小眼。她叫姜可乐，是这里的饲养员兼临时园长兼首席铲屎官。
“吃吃吃，就知道吃！阿靓，你看看你，比上个月又圆了一圈，飞行表演都快变成自由落体了！咱园子的预算都快被你吃垮了！” 姜可乐戳着手指，对着鹦鹉碎碎念。
阿靓歪着脑袋，豆豆眼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回敬：“破产！破产！”
姜可乐：“……” 她竟无言以对。
这成了精的破鸟，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戳中她的痛处。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抓了一把坚果塞进喂食器里。阿靓立刻欢快地扑腾过去，嘴里还喊着：“可乐万岁！笨蛋万岁！”
姜可乐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继续她的巡视。下一站是羊驼圈。
“翠花，建国，今天心情怎么样？没朝小朋友吐口水吧？” 她刚走近栅栏，那只名叫建国、毛色棕白的羊驼就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然后非常熟练地——“he——tui！”
一撮带着青草清香的唾沫精准地落在姜可乐的鞋面上。
“……建国同志，我这个月才给你洗过一次澡，你就这么报答我？” 姜可乐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帆布鞋，嘴角抽了抽。名叫翠花的那只则在一旁淡定地嚼着干草，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这就是姜可乐的日常。父母满世界浪迹天涯，把这座从叔公那里继承来的、半死不拉的动物园扔给了她。动物们很可爱，但也真的很能吃，很能造。维修费、饲料费、员工工资（虽然只剩下一位快退休的李大爷）……每一样都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optimism（乐观）是姜可乐的人生信条，但此刻，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却重得快要拿不住的缴费通知单，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
“姜园长，最后通知，如果本周五之前再无法缴清拖欠的款项和下半年的场地租金，我们将按照合同规定，启动收购程序……” 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是某大型地产集团的代表，语气礼貌却毫无温度。
他身后是叽叽喳喳的动物们，面前是冷冰冰的现实。
“王经理，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正在想办法，真的！你看它们多可爱，这园子是我叔公一辈子的心血……” 姜可乐试图挣扎，脸上挤出讨好的笑。
王经理推了推眼镜，避开试图啄他公文包带子的孔雀，语气不变：“可爱不能当饭吃，姜园长。商业社会，讲的是规则。周五，下午五点，是最后期限。届时如果看不到钱，我们会准时来接收这里。抱歉。”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这里的“穷酸”气。
姜可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园子门口，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阳光依旧明媚，阿靓还在没心没肺地喊着“破产”，建国又开始酝酿下一波口水攻击。
可她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她慢慢地走到园区角落那只巨大的、掉漆的红色龙虾玩偶旁边——这是园子的吉祥物，也是她的专属树洞。她一把抱住龙虾钳子，把脸埋进略微掉毛的绒毛里。
“龙傲天，朕的江山……要亡了啊。” 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盘点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连零头都不够。亲戚朋友？早就借了一圈了，看到她的来电都怕。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叔公的心血、这些可爱的动物们无家可归，然后这里被推平变成商业广场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她抱着龙虾玩偶，脑补着自己带着动物们流落街头、表演杂技的悲惨未来时，口袋里那个屏幕裂了好几道的旧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尾号是好几个8，透着一种“我很贵你高攀不起”的气质。
推销？诈骗？还是催债的己经等不及周五了？
姜可乐现在对任何来电都充满警惕，她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划开接听键：“喂？谁啊？不买保险不理财不办贷款没钱没卡验证码给你我才是傻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输出给整懵了。随即，一个异常冷静、音调平稳得像AI的年轻男声传了过来，成功让她闭了嘴。
“您好，请问是姜可乐，姜小姐吗？”
这声音……太有辨识度了，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不是在打电话，而是在做工作报告。
“……我是。你哪位？” 姜可乐稍微冷静了点，但还是带着警惕。
“姜小姐，您好。我姓秦，是陆沉舟先生的特别助理。”对方自报家门，语气依旧恭敬而疏离，“陆先生了解到您目前遇到的一些困难，关于‘欣欣动物园’的存续问题。他希望有机会与您当面谈一谈，或许能提供一个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陆沉舟？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水的小石子，在她一片混乱的大脑里漾开圈圈涟漪。她觉得耳熟，非常耳熟。财经新闻？杂志封面？城市地标大厦上的巨幅广告？
那是活在另一个云端世界的人。和她，以及她这个快要破产的动物园，能有半毛钱关系？还解决方案？
荒谬感瞬间冲淡了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疑虑。
“对不起，秦助理是吧？我想您肯定打错电话了。我不认识什么陆先生，而且……我也没什么需要和他谈的解决方案。”她下意识地想拒绝这种来历不明的“好意”。
“姜小姐，请相信我们没有弄错。”秦助理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您的动物园目前负债经营，拖欠租金及各项费用总计约一百二十万元人民币。您的员工只剩一位，动物口粮储备仅能维持一周。陆先生提出的，正是一个能彻底解决您所有困境的方案。”
他一口气报出的数据，精准、冷酷，像一把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将她最不堪、最窘迫的现实血淋淋地摊开在阳光下。
姜可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上天灵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恐惧和一种被窥探的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他调查她！那个陆沉舟，把她和她的动物园查得一清二楚！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姜小姐，请不要误会。陆先生没有恶意。”秦助理的声音平稳无波，“这只是一次基于互惠互利原则的商业会谈。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地点在寰宇国际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稍后我会将详细地址和电梯通行密钥发送到您的手机上。期待您的光临。”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忙音嘟嘟地响着，姜可乐却像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草地上也浑然不觉。
互惠互利？商业会谈？
这些高大上的词汇和她格格不入。但那个叫秦助理的人，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七寸——一百二十万，动物园的生死线。
去吗？
前方可能是另一个陷阱，是更深的地狱。那种人物，凭什么帮她？
不去吗？
然后呢？眼睁睁看着周五到来，看着动物园被贴上封条，看着动物们被送去不知名的地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得可笑的希望在她体内激烈地搏斗，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阿靓正笨拙地试图打开喂食器的盖子，建国和翠花安静地卧着晒太阳，孔雀悠闲地梳理着羽毛……它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悬于一线。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草地上，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一条来自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赫然弹出，清晰地显示着一串地址和一组复杂的密码。
【寰宇国际大厦，顶楼。陆沉舟。他到底想跟我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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