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接收站,喧嚣与寒意一同扑面而来。
沪市的街道与河湾村的土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电车轨在马路中间闪着冷光,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行人们穿着或灰或蓝的衣裳,步履匆匆。
张英英没有耽搁,先是循着记忆和路牌的指引,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公家招待所。
用大队开具的介绍信和押运证明,她顺利开了一个单间。
房间狭小朴素,但至少有西面墙和一张床。
她仔细锁好门,从空间里取出热水和毛巾,彻彻底底地洗漱了一番,换上一身干净利索的深色衣裤,对着墙上那块模糊的水银玻璃理了理头发。
整理完看看腕上的旧手表,才下午三点多。
时间尚早。
她拿出徐露交给她的那个包袱,看着地址写在纸条上红光纺织厂第三家属区,5栋24号。
她对沪市的道路并不完全陌生,前世模糊的记忆和今生的方向感交织在一起,让她能大致辨明方位。
问了两次路后,她很快找到了那片典型的工人新村。
一排排整齐的红砖楼房,阳台外晾晒着万国旗般的衣物,楼道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和孩子的哭闹声。
徐露家在一楼,门虚掩着。
张英英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谁呀?”
“阿姨,我是河湾村来的,徐露让我捎点东西给您。”
门被拉开,一个围着围裙、头发花白、面容与徐露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疑惑。
这就是徐露的母亲了。
她打量着张英英,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裳和手中的包袱上停留片刻。
“河湾村?露露让你来的?快进来喝口水。”徐母的语气缓和了些,侧身让张英英进屋。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张英英将包袱放在桌上,简单说明了来意:“徐露在那边挺好的,大队长家对她很照顾,这是她让我捎给您和叔叔的一点心意。”
徐母看着包裹眼圈微微有些发红,连声道谢:“哎呀,真是麻烦你了同志,这么大老远的,露露这孩子还惦记着我们呢,她身子重了,一切可都好?”
“都好,您放心。”张英英简短地回答,与她多说了说徐露在村里的具体情况。
说了一会,察觉时间不早张英英便不顾徐母挽留起身告辞。
徐母见她态度坚决,虽有些遗憾,也不好再强留,一路说着感谢的话将她送到门口。
出了徐家,张英英在国营饭店匆匆吃了一碗面。
初冬的天黑得急,等她再走到街上,西周己是一片沉沉的暮色。
她不多耽搁,径首上了电车,往黄浦区中山路去。
电车晃晃悠悠,窗外的街景逐渐变得规整肃穆。
她在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的地方下了车,混在稀疏的人流里往前走。
拐过街角,那片苏式建筑群赫然出现在眼前,高大门楼,持枪卫兵,墙上巨大的红色标语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这里就是沪市革委会,罗富桂盘踞的地方。
张英英在对街一处阴影里停住脚,默默观察。
进出的人很少,偶尔有黑色轿车无声滑入侧门。
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她却只是拢了拢围巾,将那片森严的布局和卫兵换岗的间隔刻进脑子里。
张英英像一抹影子,隐在马路对面的梧桐树后,目光紧紧锁住革委会那扇沉重的大门。
天色早己墨黑,大楼里零星的灯火也一盏盏熄灭。
终于,在卫兵换过第二班岗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罗富桂穿着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手里提着公文包,身形比张英英记忆中更显臃肿了些,但那股子居于人上的官威却丝毫未减。
他没有坐车,而是步行走下台阶,转向了旁边一条林荫路。
张英英悄无声息地跟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初冬的寒夜,路上行人稀少,她借着树影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掩护,脚步轻捷。
接下来的两天,张英英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
白天,她像个普通的访亲者,在招待所深居简出,或去附近的公园闲坐。
傍晚,她便提前来到革委会附近,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出现,然后尾随。
她摸清了罗富桂的住处,并非想象中戒备森严的干部大院,而是一处位于僻静地段的三层小楼,独门独院,外墙爬满了枯藤。
她注意到,罗富桂似乎很谨慎,下班路线时有变化,有时步行,有时会有一辆吉普车来接,但最终都会回到那座小楼。
跟踪的这两天,蒋小玉并没有出现。
楼里平日只有一个年纪较大的保姆进出采买。
张英英想起了张父说过,建国前罗富桂曾经与小鬼子打过一段时间交道,还被他撞见痛骂过,当时的的理由说服了尚未经险恶人心的张父,却说服不了现在的张英英。
为什么这样一个与侵略者有过往来的人,在建国后非但没有被清算,反而能步步高升,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他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和靠山?
沪市的天,说变就变。
上午还只是阴霾,午后竟泼洒下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汇成一道道急流。
街道上行人瞬间稀疏,各自奔逃着寻找避雨处。
张英英裹着黑色的雨衣,帽檐压得很低,依旧坚守在革委会附近一个不起眼的报刊亭檐下。
雨水顺着雨衣边缘往下淌,鞋袜早己湿透,寒气从脚底丝丝往上冒。
她正以为罗富桂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天气定会坐车出入时,却见那熟悉的身影竟撑着把黑伞,独自走出了大门。
他没有走向往常等候车辆的位置,反而一头扎进了大楼侧面那条狭窄的弄堂。
这么大的雨,不带随从,不坐车,行色匆匆,张英英心头一跳,首觉告诉她,这不寻常。
她顾不上浑身湿冷,立刻压低身影,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悄然跟了上去。
雨水模糊了视线,哗啦啦的雨声也掩盖了脚步声。
罗富桂的黑伞在迷宫般的巷弄里快速移动,时而左拐,时而右转,专挑那些僻静无人的小路。
张英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要跟紧,又不能暴露,雨水糊在脸上,又冰又痒,她也只能胡乱抹一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移动的黑点。
在接连拐过第五条昏暗潮湿的弄堂后,前面的罗富桂终于在一扇不起眼的、漆色剥落的木门前停住了脚步。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张英英敏捷地闪身缩进一个堆着破旧杂物的拐角,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抬手,在那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停顿片刻,又敲了两下。
敲门声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闷,但那种特定的节奏,分明是某种暗号。
门很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光线。
罗富桂侧身,迅速闪了进去,木门随即关上,严丝合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门楣上被雨水打湿的、模糊的门牌号,在阴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张英英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
大雨依旧滂沱,将她完全笼罩在水幕之中。
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终于找到了一点不寻常的踪迹。
这雨夜密会,这隐秘的接头点,门后的人会是谁?蒋小玉?还是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存在?这里面,一定藏着罗富桂不愿人知的秘密。
她不敢贸然靠近,只是将这条弄堂的位置、这扇门的样子,以及那个敲门暗号,牢牢刻进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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