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下,张英澜那双深陷空洞的眼睛里滚落的浑浊泪珠,像滚烫的烙铁,烫在张英英心上。
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指尖在离弟弟那件沾满煤灰、空荡荡的工装衣袖几寸的地方,猛地蜷缩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英澜……” 她再次开口眼泪却忍不住又落了下来,声音却比刚才更稳,像绷紧的弦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跟我来。”
张英澜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少年的深陷的眼窝里涌起巨大的抗拒和难堪。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自己藏进身后那群同样疲惫麻木的矿工阴影里。
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撕心裂肺,佝偻的身体像风中残烛。
“走!” 张英英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长姐的威严。
她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地搀住弟弟几乎只剩骨架的手臂。
入手的感觉轻飘飘得可怕,硌得她心头发慌。张英澜挣扎了一下,却虚弱得如同幼鸟,被张英英半架半扶地拖离了登记的人群,走向矿区大门外那片更深的、远离灯光的黑暗角落。
孙干事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刻薄的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讥诮。
“站住!” 孙干事的声音带着官腔,“张英澜,你离队干什么?想违反纪律?” 他踱步过来,三角眼在昏暗光线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光,目光在张英英搀扶弟弟的手臂上扫过。
张英英停下脚步,将几乎虚脱的弟弟护在身后半个身位。
她转过身,脸上己不见之前的急切和痛楚,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看似从那个空瘪的帆布包里摸索着实则是从空间里取出一盒印着精美外文、未开封的大前门香烟。
烟盒崭新,在这灰暗的矿区如同异类。
她动作自然地抽出一支,递向孙干事,声音沉稳:
“孙干事,您辛苦。我弟弟身体实在不好,咳得厉害。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姐弟说几句话?就几分钟。” 她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孙干事,没有讨好,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冷静的交易意味。同时,那包开了封的大前门,被她看似随意地放在了旁边一块半截砖头上。
孙干事的目光瞬间被那包烟黏住了。
大前门!还是外文包装的!这玩意儿在矿上可是硬通货,连矿长都未必能常抽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三角眼里的警惕被贪婪迅速覆盖。
他飞快地左右瞥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迅速伸手将整包烟抄进口袋,动作快得像偷食的老鼠。
脸上挤出一丝假笑:“咳咳……姐弟情深嘛,理解理解。不过,矿上有规定,探视时间不能长!快点说完!” 他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踱开了几步,眼睛却还忍不住往这边瞟。
角落里只剩下姐弟二人。
张英澜靠在冰冷的砖墙上,身体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咳嗽,每一次呛咳都像是要把肺腑撕裂掏空。
他避开姐姐的目光,深陷的眼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屈辱和绝望。
“英澜,看着我!” 张英英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
她双手扶住弟弟瘦削得硌人的肩膀,强迫他抬起那张枯槁的脸,“爹娘在东北虎林农场,我收到消息了。
他们暂时……很好。” 她撒了个善意的谎,只为给弟弟一线支撑,“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回事?翻砂车间是什么地方?你的身体怎么会这样?”
“虎林……” 张英澜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咳咳……阿姐……别管我……快走……这里吃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恐惧和痛苦,“翻砂炉子一千多度砂尘……咳咳咳……吸进去吐出来……都是黑的……血……” 他猛地捂住嘴,指缝间赫然渗出暗红的血丝!
张英英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瞬间窒息。
翻砂!高温、粉尘、有毒气体!弟弟这身伤病,这咳血的症状……她前世隐约听说过,这是矽肺病的征兆!在这个年代,几乎等同于死刑缓期执行!
滔天的怒火混杂着刺骨的寒意在她胸中翻涌。
她看着弟弟指缝间刺目的暗红,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熄灭的生命之火,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淬火的钢针,钉入脑海:必须把他弄出去!不惜一切代价!不然她弟弟就要死在这里了!
她给张英澜请了病假,花了两包大前门,两人一起吃了饭,张英英借机又询问了一些管事的做事风格。
第二天清晨,矿区的薄雾带着浓重的煤灰和硫磺味。
张英英没有再去矿工宿舍区门口徒劳地等待。
她换上了一件相对体面些的、半新的灰色列宁装外套,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帆布包依旧空瘪地挎着,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带上了一种不容小觑的沉静。
她首接走向矿务局机关那座相对齐整些的红砖二层小楼。
劳资科的门开着。
张英英敲了敲门框,目光精准地落在办公室里唯一一个穿着西个兜干部服、梳着整齐分头、重生七零,我和媳妇整顿极品全家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生七零,我和媳妇整顿极品全家最新章节随便看!约莫西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
他正端着搪瓷缸喝茶,桌子上摊着几张报表,神情带着点小领导的悠闲。
“同志,请问马科长在吗?” 张英英的声音清朗有礼。
马科长抬起头,打量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我就是。什么事?”
张英英走进办公室,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她没有坐,而是站在办公桌前,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书本大小的扁平方块东西,轻轻放在马科长面前的桌子上。
“马科长,打扰您工作。
我是翻砂车间工人张英澜的姐姐,张英英,皖北插队知青。” 她语气平稳地自我介绍,同时手指灵活地拆开了报纸的一角。
报纸剥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赫然是一台崭新的、银灰色金属外壳的高端品牌便携式录像机,小巧的机身,精致的镜头,闪烁着冰冷的科技光泽。
在这个连电视机都还是稀罕物的1970年矿区,这东西的出现,无异于外星来物!
马科长端着搪瓷缸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烫了手背都浑然不觉!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盯着桌上那台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器,呼吸都停滞了!作为劳资科长,他见过托关系送烟送酒送点心的,可这……这东西只在内部参考片里见过!是真正的高科技玩意儿!侨汇商店都未必有!
“这……张同志……你……你这是……” 马科长语无伦次,眼神死死黏在录像机上,贪婪和巨大的震惊交织。
“马科长,” 张英英的声音平静,仿佛放下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什,“我弟弟张英澜,您可能也知道,身体非常差,在翻砂车间那种高温高尘的环境里,实在是……扛不住了。他都咳血了,如果……”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双眼泛红声音哽咽:“我这次回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给他换个稍微轻松些、对身体影响小点的岗位?比如……仓库管理?或者后勤?哪怕看大门也行。他年轻,只要身体能缓过来,干活绝对不偷懒。”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视着马科长的目光,轻轻推到录像机旁边。他的状态疑似严重尘肺,我希望可以让他脱离粉尘环境静养观察。
马科长的目光在录像机、张英英冷静的脸上来回扫视。
他喉咙发干,心脏狂跳。
这台录像机……实在是卡在了他的心头好上!这女人什么来头?!他飞快地在脑中权衡:翻砂车间少个病秧子算什么?仓库、后勤,甚至看大门,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无关紧要!这交易……太划算了!
“咳咳……” 马科长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脸上的震惊,换上一副公事公办又带着为难的表情,“张英澜同志的情况……组织上也有所了解。嗯……翻砂车间确实比较艰苦,对健康要求高。他身体这样……确实不适合继续留在原岗位了。嗯……照顾病弱职工,也是我们组织应尽的关怀嘛!” 他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手里的管理制度表,“这样吧,我跟翻砂车间和后勤那边沟通一下。仓库那边……正好缺个整理工具、登记耗材的保管员,工作环境相对好点,你看……”
“保管员很好!太感谢马科长了!” 张英英立刻接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我弟弟一定会珍惜组织给的机会,好好工作!” 她将桌上那台录像机又往马科长面前轻轻推了推,“这台小机器,是我一个……亲戚寄来的学习资料。听说矿上宣传队经常要学习先进经验?留着或许能用得上。放我那儿,也是浪费。” 她特意强调了学习资料和宣传队,给这份重礼披上了一层冠冕堂皇的外衣。
马科长心领神会,脸上瞬间绽开无比热情的笑容,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哎呀!张同志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关心职工是我们的职责嘛!你放心,张英澜同志的事,包在我身上!最迟明天,保管员!”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录像机连同报纸一把拢进自己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动作快得带风。仿佛怕慢一秒,这宝贝就会飞走。
“另外,我想给张英澜请一周的假,带他回市里看医生,他的身子骨确实不行了,再拖拖我估计....”张英英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看见弟弟这样她是真的心疼。
“行,批了,你带他去吧,我让人给你批条子。”马科长这会心思都在这台高级录像机上,只想尽快打发掉张英英好让自己好好稀罕稀罕这高档货。
手续办得出乎意料的快。
当天下午,张英澜就被通知收拾东西,搬离了翻砂车间那间弥漫着硫磺和汗臭味、挤了十几个人的大通铺宿舍,调到了矿场边缘一个相对独立、堆放杂物的旧仓库。
仓库保管员——一个只需要记记账、发发工具、大部分时间可以坐在相对干净通风的小屋里避开工地扬尘的岗位。
当张英英在仓库那间狭小但起码有扇窗户的小屋里,看着弟弟换下那身沾满黑灰、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翻砂工服,穿上相对干净的旧工装时,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一点。
但张英澜那深陷的眼窝、枯槁的面容、以及时不时压抑的低咳,依旧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http://www.220book.com/book/V2O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