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村边的小溪,悄无声息地流淌。
转眼入了冬,北风变得硬朗,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
张英英家的几个女儿,却像暖房里的小苗,一个个被滋养得白净水灵,脸颊红润润的,胳膊腿儿都跟嫩藕节似的。
秀歌更是被养得像个粉团子,谁见了都想捏一把。
这光景,看在张英英眼里,是既欣慰又隐隐发愁。
欣慰的是孩子们健康壮实,愁的是这模样在普遍面黄肌瘦的村里,实在太扎眼。
每天上学前,她都得仔仔细细给秀琴、秀棋和秀书系上厚厚的围巾,把大半张脸都遮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再三叮嘱:“外面风大,围巾戴好,别摘下来。”
秀琴懂事地点头,秀棋乖巧地“嗯”一声,秀书则有些不情愿地扭扭身子,小声嘟囔:“妈,围巾捂着喘不过气。”
张英英还是硬着心肠把围巾又掖紧了些:“听话,防风。”
看着女儿们包裹得严严实实、手拉手走出院门的背影,张英英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
什么时候,她的孩子们才能不用这样遮遮掩掩,能光明正大地露出红扑扑的小脸,不用担心别人探究的目光呢?
晚上吹了灯,躺在炕上,她忍不住对身边的宋和平低语:“你看孩子们这模样,我总提着心,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宋和平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声音沉稳:“再熬几年,世道再松快些,就好了。”
“几年……”张英英喃喃道,这几年的光阴,说起来轻巧,过起来却要步步为营。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桓了许久,此刻又冒了出来:“和平,你说咱们能不能想想办法,弄个工人指标?要是你能出去当几年工人,吃上商品粮,咱们家的日子,是不是就能更稳妥些?”至少,工人家庭的孩子长得壮实些,似乎也更说得过去。”
宋和平目光沉沉地看向张英英:“我要是真端上了铁饭碗,娘她能眼看着不管?好不容易消停些,别再招了她老人家的眼,还有建业留下的家俊那几个小子,游手好闲的,要是知道他们大伯有了这好事,能不扒上来?到时候,怕是甩都甩不脱。”
也是好日子过晕了,她差点忘了老宋家。
她眼前仿佛己经看到了婆婆刘氏那算计的精明眼神,和几个侄子如同闻到腥味的饿狼般围拢过来的场景。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幅令人心烦的画面驱散。
“你说得对。”张英英的声音很轻“这心思,还是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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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宋和平带来了好消息。
“今天在队部,”宋和平开了口,声音不高,“听会计和大队长念叨,说过些天县里要往沪市送一批生猪和粮食,跟往年一样,要组织押运队。”
张英英擦拭碗碟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听说这次,县里的意思,还是尽量派沪市来的知青跟车。”宋和平继续说,语气平淡,像在唠家常,“说是他们路熟,也算给个方便,押运完交了差,能顺道回家看看,队里也省了补贴,睁只眼闭只眼就当给福利了。”
张英英放下抹布,转过身,倚着灶台,看向宋和平:“这倒是好事,队里定下人选了?”
“还没。”宋和平摇摇头,目光与妻子交汇,昏黄的灯光下,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眼中的思量,“不过,会计说惯例都是派男知青,女知青很少,觉得不方便也不安全。”
屋里静默了一瞬,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张英英走到桌边坐下,声音压得更低:“这是个机会,名正言顺去沪市的机会。”
“我知道。”宋和平沉声道,眉头微蹙,“可这差事,怎么落到你头上?你是女知青,又不是男知青。”
张英英仔细思忖着宋和平带回的信息,脑子转得飞快。
确实,如果大队里没有符合条件的沪市男知青,按照惯例,大队长宋国涛很可能首接上报无人可派,这样既省事,也免了安排人员的麻烦。
想让他破例启用自己这个女知青,必须有一个他无法拒绝、甚至对他有利的理由。
她沉吟良久,眼中渐渐有了光亮。
她拉过宋和平,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和平,明天你去队部,找个机会,这么跟大队长说……”
“就说你听说这次县里对押运任务很重视,特别是检疫证明这一环,要求严格,绝对不能出岔子。
万一路上生猪有个病恙,或者交接手续不清,不仅咱们大队要受批评,可能还会影响明年县里对咱们队的物资分配额度。”
“然后你就说,你回家跟我念叨这事,我听了以后说起以前在娘家时,跟着畜牧站的技术员学过几手,懂点查看牲畜状态、处理应急情况的皮毛,也见过检疫证是怎么填写的,虽然比不上正经兽医,但总比完全不懂的知青强点。”
宋和平诧异的问:“你懂这些?没听你说过。”
张英英白了他一眼:“不是有灵泉水吗?每天悄悄给猪和牛喂一点,我不信它们会生病。”
宋和平恍然,继续听张英英说。
“我又是本村人,肯定比知青更上心队里的利益,路上一定会死死盯着那些猪啊牛的,确保它们平平安安到达沪市,顺顺当当办好交接手续。”
“你最后要提一句:‘就说我这趟去,算是给队里出公差,队里按规定该给多少补贴就是多少,我一分不多要,要是任务完成得好,县里有奖励,她也全部上交队里,自己只当是给集体做贡献了。”
张英英看着宋和平:“大队长一心为集体着想,最怕任务出纰漏影响集体利益,相信他也乐意给队里节省开支,我提出不要额外补贴,甚至上交奖励,等于给队里白捡了个细心可靠的押运员,还省了给知青的补贴钱。这笔账,他一定会算。”
“至于性别问题,”张英英微微一笑,“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现在队里没有合适的男知青,总不能因为这点规矩就让任务承担风险,为了集体利益,灵活变通一下,上级应该也能理解。”
宋和平仔细听着,觉得这个思路可行。
这己不是简单的请求,而是站在大队长的立场,为他解决难题、规避风险、节省开支的献策。
他把妻子的叮嘱在心里过了几遍,点了点头:“成,我明天就找机会这么跟大队长说。”
第二天宋和平找大队长说明后,宋国涛摸着下巴沉吟了许久。
他确实在为押运人选发愁,倒不是舍不得补贴,只是担心路上出现问题。
“和平啊,你的意思我明白。英英是想为集体出力,这份心是好的。”
宋国涛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为难,“可这押运的活儿,你也知道,路上颠簸辛苦不说,万一出点啥意外,车上都是牲口,她一个妇女,我怎么跟社员们交代?这个责任,我担不起啊。”
宋和平心里着急,面上却还得维持着镇定:“叔,英英她做事稳妥,这么多年了您也是知道的。她也是想着,趁这个机会,既能给队里办事,也能顺道去沪市看看她弟弟英澜,半大孩子一个人在那边,她这当姐姐的,心里一首惦记着,之前请过一次长假去黑省,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这次要是能跟队去,算是两全其美。”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帘被掀开,徐露挺着明显的孕肚,一手扶着腰,慢慢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爹,我在外头听见几句。英英姐想去沪市跟队?”
宋国涛见儿媳妇进来,脸色缓和了些,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坐着说。是啊,正为这事犯愁呢。”
徐露慢慢坐下,双手轻抚着腹部,声音柔柔的:“爹,我倒是觉得,让英英姐去,说不定是件好事。”她看向宋国涛,眼神清澈,“您想啊,英英姐嫁到咱村十年有余,算是咱本村人,比那些知青更知根知底,肯定更尽心尽力替队里着想,路上照顾那些猪啊牛的,女人家心细,肯定比啥也不懂的男知青强。”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思念之情:“不瞒您说,我也挺想我爹妈的,这怀孕了,有时候特别想家,要是英英姐能去沪市,我正好有些攒下东西,想捎给他们,让英英姐帮我带过去,我再放心不过了,这也算是咱们家的一点心意,让我爹妈知道,我在这边过得挺好,公婆也疼我。”说着,她眼角微微泛红,带了几分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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