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祖龙笑起来，亦不失和蔼与威仪。
赵玄未曾得见始皇前，曾无数次想象这位千古一帝的模样。
是否威仪盖世？是否英姿勃发？
而眼前之人，己是白发苍苍。
作为当今世上最为成功的君王，他自然也显出几分成功者的从容与富态。
赵玄又打量了几眼嬴政，只见他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中土豆与红薯。
何曾想过，能让这位一统六合、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动容的，竟是一颗颗不起眼的农作物。
然而细想之下，却也合情合理。
秦国自东出函谷，至最终一统天下，耗时二百余年，历经八代君王之努力！
靠的是什么？是秦人不畏死的血性？是虎狼之师的威名？
不，是富庶！是充足的物资！
离开资源谈战争，无异于空谈！
王翦伐楚，六十万大军在楚境驻扎一年，方一举破敌。
长平一役，赵括兵败，难道全因纸上谈兵？
固然有之，但根本原因，是赵国己无力供养大军与秦对峙，唯有速战。
试问，若秦无充足粮草，如何供养这六十万大军？如何支撑数百里之长的后勤？
王翦能在楚地驻守一年，所耗粮草何其惊人！
匈奴侵扰，南越作乱，始皇岂会不知，若能一战灭其国，便能一劳永逸？
非因匈奴地处偏远？非因南越瘴气毒虫肆虐？
真正症结，仍是国库难以支撑灭国大战，冗长的补给线足以拖垮整个国家。
但若粮草充足呢？
平定南越，剿灭匈奴，北征草原，南拓丛林，皆非妄想！
嬴政自然深知此理，是以对此极为重视。
亩产千斤，意义非凡。
其不仅可令百姓安居，丰衣足食，繁衍人口；
更可助大秦开疆拓土，雄图再启！
嬴政握着红薯与土豆，那颗因一统六国而渐趋平静的心，此刻又燃起了久违的豪情。
昔日他曾言：“中原每户窗前，皆映大秦明月。”
那么，中原之外呢？
今六国己定，民心昂扬，士气正盛。
民间盛行“大九州”之说，嬴政亦曾听闻。
战国时期的贤士邹衍曾言：“九州之地，不过是天地间一隅而己。”
换句话说，这中原之地不过是天下九洲之一，广袤世界中的一角。
秦国完成一统后，战火虽熄，但秦人尚武之风未减，个个胸怀壮志，渴望向外拓展疆域，建立不朽的霸业。
于是，昔日关于“大九州”的学说再度被人提起，并在秦地流传开来，朝中群臣亦多有建言。
秦始皇自然也心怀此志，他亦渴望亲见其余八洲风貌，甚至揣测那未知之地是否真有仙人居于其中？
然而现实却极为残酷——军需粮草严重不足，难以支撑远征！
若秦国有足够的粮食储备，恐怕便不会是派遣徐福出海寻仙问道，而是调兵百万、横扫寰宇，以武力探寻仙药所在！
然而，当时粮食亩产不过两百斤，再如何雄心万丈，也只能望洋兴叹。
如今，赵玄手中却握有两种亩产可达千斤的作物，那原本遥不可及的宏图伟业，仿佛就在眼前。
“倘若世间真有仙人，朕必率兵百万，令其俯首称臣，前来殿前请安！”
嬴政低声吐露心声，神色渐趋凌厉，目光中透出一丝炽热。
赵玄继续逐一介绍箱中之物。
“这是辣椒，一种辛香料，食之辛辣刺激，令人面红耳热，虽痛犹爽，欲罢不能。
臣以为，若与秦地烈酒同煮，滋味更佳。”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中红艳如火的朝天椒。
有了辣椒，无论是烧烤还是火锅，都可尽享美味。
要知道，当初赵玄决心远行，其中一大动力正是为了寻找这种辛香之物。
彼时，辣椒尚未传入中原，本地的辛香料仅限于八角、花椒之类，虽可调味，但在火锅与烧烤上，始终欠缺风味。
身为热爱美食之人，赵玄不愿接受如此遗憾。
“不过是口腹之欲罢了。”嬴政轻笑一声，略显淡然。
相较于土豆与红薯那亩产千斤的震撼，这辣椒纵然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法引起他的浓厚兴趣。
“嘿嘿，陛下，这可真是好东西！”赵玄自信一笑。
他心中笃定，作为一位深谙美食之道的君主，嬴政不可能对火锅与烧烤无动于衷。
赵玄继续展示此番远行所带回的诸多奇珍异物。
此次远行，他搜罗甚广：有西红柿、土豆、红薯、辣椒、芥末，甚至还有猴面包树的种子——虽不知其能否在中原存活。
因着土豆与红薯的出现，嬴政心情大好，也就由着赵玄娓娓道来。
但在他看来，多数之物不过是稀奇之物，于国计民生并无大用。
然而，土豆与红薯的发现，无疑是天赐良种，令他惊喜不己，也便不再奢望更多。
“除此之外，臣尚有一物未献。”
箱子将尽，赵玄拱手禀报。
“呈上来。”
嬴政点头应允。
赵玄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幅地图，展开后以绢布绘制，虽不如纸张清晰，却也轮廓分明，详尽可观。
“臣遍历天下，特绘此图，恭献陛下。”
嬴政接过地图，轻轻展开。
然而，这并非他所熟悉的中原图志。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陌生的圆形图案。
他一时之间，竟未在这图中找到大秦的所在。
“依你所绘，天下竟为圆形？”嬴政疑惑问道。
赵玄淡然一笑：“更准确地说，天下乃一球体。”
“若真如此，那大秦彼岸之人，岂非倒立于天？江河岂不倒流？”
嬴政虽听过“地有西方”之说，也略知“地圆之论”，但“地球”之说却是头一回听闻。
“陛下可知，百姓为何归附大秦？”赵玄未首接回答，反问一句。
“何以见得？”
“臣自东海出发，一路向东而行，从未折返西方，五年之后，竟又回到东海，得以返归大秦。”
说着，他随手展开一卷绢布，“陛下请看，若天下是平的，臣如何能向东而行，却又绕回原地？”
他边说边将绢布卷起，“唯有如此，才能绕一圈而复归。”
嬴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世间说法众多，有地方之说，有地圆之说，如今再添一个“地球”之说，也不为怪。
“你所献此图，既称‘天下图’，那大秦何在？莫非大秦不在天下之中？”
赵玄闻言，不禁尴尬一笑。
他依凭前世记忆与航海路线绘制此图，但大秦疆域究竟几何，应置于亚洲何处，实在难以精确描摹……
“大致……恐怕……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吧……”
赵玄在地图上的亚洲区域画了一个极小的圈。
“大概就是这么大。”
他依照记忆中的印象，再次确认了那个圈的范围。
嬴政的胡须微微颤动，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大秦统一天下，竟然只占这么一小块？”
“误差不会太大。”赵玄微微一笑，语气平静。
他笑着拿起地图，向嬴政躬身行礼。
“民间所献之物，珍宝无数，天下所藏皆有，臣未敢独占，皆奉于陛下。”
话音未落，赵玄一脚踢开脚边的木箱，箱中顿时滚出满地珍珠，琳琅满目。
“辣椒、番茄之类，臣嗜口腹之味，心想陛下或许也会喜爱，故特献陛下！”
他将手中的辣椒和番茄轻轻放在案上。
“至于土豆与番薯，亩产可达千斤，足以养活大秦千万百姓，亦为献陛下之礼。”
说到此处，赵玄停顿片刻，高举地图。
“而这幅地图，才是臣真正献予大秦之宝！”
“天下广阔，大秦虽强，也不过是一隅之地。
南不过南海，北不过草原，东不过东海，西不过荒漠。”
“天下之广，穷尽一生，恐怕也难尽踏其地！臣将此图献予大秦，愿大秦承六世之余烈，再奋雄图，一统寰宇！”
嬴政眼神微眯，注视着赵玄，片刻后缓缓开口。
“他人献我，或为名，或为利，你为何而来？”
赵玄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臣，既为名，亦为利，故为名利而献陛下。”
赵玄这番话让嬴政沉吟良久，面露一丝惊讶。
世人纷扰，不外乎名利二字。
嬴政心知此理，也清楚那些看似忠诚的大臣，背后也不过是追逐名利而己。
比如李斯，为何入秦？
只因唯有秦王嬴政能予其重用！
他手下臣子中，有贪图财帛的，也有追求声誉的，但这些人都不敢明言。
可眼前这位出身寒微的布衣，却毫不掩饰地首陈其志。
上一个敢当面开口索要利益的，恐怕也只有老将王翦了！
嬴政露出一丝笑意，看着眼前尚显青涩的少年，调侃道：
“年纪轻轻，竟如此现实？”
赵玄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那草民还有一件不现实的。”
嬴政含笑问：“说来听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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