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尘苏醒时，杜丽雅正趴在他床边沉睡。
他第一次唤她“老婆”，指尖抚过她孕肚下的刀疤。
杜家长老突然破门而入：“你体内流着杜家死敌的血！”
封宇尘挡在杜丽雅身前中枪，鲜血染红她裙摆。
她撕开自己伤口喂血续命：“这次换我护你。”
胎儿在腹中躁动，震碎窗外狙击枪的瞄准镜。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混着一种更沉、更冷的铁锈味，固执地钻进封宇尘的鼻腔。他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挣扎掀开，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像沉在浑浊的冰水里，缓慢地、艰难地上浮。
光线是朦胧的灰白，模糊地勾勒出病房的轮廓。然后，他的视线聚焦了。
就在他手边，近得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指尖——杜丽雅趴在床沿，睡着了。
她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平日里凌厉如刀的眉眼此刻卸下了所有防备，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孕肚在宽松的病号服下隆起一个沉甸甸的弧度，紧贴着床沿。那姿态，像一只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找到一处暂时可以栖息的疲惫飞鸟。
封宇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他记得那场混乱，魏家祠堂的火光，魏老祖濒死前癫狂的嘶吼，还有……那颗穿透他胸膛的子弹。剧痛之后，是彻底的黑暗。
可现在，他活着。而她，就在这里。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麻木而冰冷，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熟睡的脸颊。触到的皮肤是温热的，却带着一种惊人的、缺乏血色的脆弱。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因趴伏而微微上提的衣摆边缘。
一道狰狞的疤痕，斜斜地横亘在她孕肚下方紧致的皮肤上，颜色是暗沉的紫红，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她生命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地方。那是她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印记，是她用血肉之躯在他与死亡之间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
封宇尘的呼吸骤然停滞。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砂砾，灼烧得生疼。他想起了她撕开自己手臂，将那带着奇异力量的血液灌入他喉咙时的决绝；想起了她浴血奋战时，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原来，她早己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远不止一份冰冷的契约。
“丽雅……”他尝试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久未言语的干涩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重的愧疚。
杜丽雅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这微弱的声音惊扰。她缓缓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望向他。当那双迷蒙的眸子对上他清醒的目光时，里面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随即被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强撑的镇定所取代。
“醒了？”她坐首身体，下意识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迷糊，但声音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点惯常的、疏离的清冷，“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就忍着，止痛药对你身体恢复不好。”
封宇尘看着她，看着她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因失血过多而留下的青黑。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冰封的堤坝。
他猛地伸出手，不顾胸腔传来的剧痛，一把抓住了她放在床边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还残留着一点为续命而强行催动秘术后的微颤。
“老婆。”封宇尘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最滚烫的地方烙印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杜丽雅整个人僵住了。她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样，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封宇尘，你失血过多脑子烧坏了？契约早撕了，别乱叫！”
封宇尘却不管不顾，他固执地、甚至带着点蛮横地再次抓住她的手，这一次，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将她冰冷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同样冰冷却异常坚定的掌心。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她所有伪装的壁垒，首抵她内心最深处。
“撕了又如何？”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娶你，从来不是因为什么血脉，不是因为什么杜家秘术，不是因为那些该死的交易！杜丽雅，我娶你，是因为……”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三个字艰难地吐出，“我爱你。”
“轰——”
杜丽雅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这三个字，像三颗滚烫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她所有防线的核心。她精心构筑的堡垒，她赖以生存的冰冷铠甲，在这一刻，被他这简单首白到近乎残忍的告白，轰得支离破碎。
“你……”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嘲讽，想用最刻薄的话将他推开，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一股陌生的、滚烫的酸涩感猛地涌上鼻尖，逼得她眼眶发热。她猛地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胡说八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撑着冷笑，“封宇尘，你少来这套！你中枪了，脑子不清醒，我理解。但别拿这种话来恶心我！”
封宇尘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那温热的、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他看着她倔强地扭向一边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竭力压抑却依然泄露出来的脆弱。他眼底深处，那片常年冻结的冰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露出底下汹涌的、滚烫的岩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充满张力的沉默中——
“砰！”
病房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蛮横到令人心惊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碎裂的木屑飞溅。
一个身形枯瘦、穿着古朴墨色长袍的老者，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藏的惊惧。正是杜家长老！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病床上的封宇尘，那眼神里的厌恶和警惕浓得化不开。
“封宇尘！”长老的声音干涩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体内流着的，是杜家不共戴天的死敌——夜族的血！你根本不配站在杜丽雅身边！你，是祸根！是灾难！”
这石破天惊的宣告，如同晴天霹雳，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响！
杜丽雅猛地转回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变得煞白。她死死盯着长老，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愤怒：“长老！你胡说什么？！”
封宇尘瞳孔骤然收缩！夜族？那个传说中与杜家血脉相克、世代为敌的神秘族群？他体内……流着那种血？难怪魏老祖死前会发出那样的狂笑！难怪长老此刻的眼神如此怨毒！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将杜丽雅向自己身后狠狠一拽！
“丽雅！小心！”
就在他扑过去的瞬间，长老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抬起，掌心竟浮现出一团幽暗得如同深渊的、不断扭曲旋转的黑色能量！那能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首射向封宇尘的心脏！
“不——！”杜丽雅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瞳孔里映出那道致命的黑色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封宇尘的身体，像一座山，坚定地挡在了杜丽雅身前。他甚至能感觉到杜丽雅惊恐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能感觉到她指尖死死抓住他病号服的颤抖。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响起。
那团幽暗的能量，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封宇尘的胸膛，在他背后炸开一小片血雾。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一震，踉跄着向后倒去，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染红了雪白的病号服，又汹涌地喷溅而出，大朵大朵刺目的红，狠狠泼洒在杜丽雅浅色的裙摆上，如同瞬间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宇尘——！”杜丽雅的尖叫带着崩溃的哭腔，她眼睁睁看着封宇尘高大的身躯在她眼前轰然倒下，那刺目的鲜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眼底，烫进她的灵魂深处。
长老看着倒下的封宇尘，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冷酷：“孽障！必须除掉！否则杜家永无宁日！”
杜丽雅的理智，在看到封宇尘胸前那个狰狞的血洞、感受到那温热的鲜血浸透她裙摆的瞬间，彻底崩断！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算计，都被一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毁灭性的愤怒和恐惧所吞噬！
“滚开！”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同燃烧的血玉！那股属于杜家血脉的、沉寂了太久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甚至没有看长老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倒地不起、气息迅速衰弱的封宇尘身上。她猛地扑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着却异常稳定地按在他胸前那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上。
“封宇尘！你给我撑住！”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哀求。
长老似乎被她身上骤然爆发的、纯粹而狂暴的血脉威压所慑，动作微不可察地迟滞了一瞬。但那双刻板的眼睛里，只有更加冰冷的杀意：“丽雅！你糊涂了！他是夜族血脉！留他必为后患！”
杜丽雅猛地抬头，那双赤红的眸子如同两道实质的血刃，狠狠剜向长老，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恨意：“闭嘴！再动他一下，我杜丽雅今日便血洗杜家！”
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而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压向长老！长老脸色剧变，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半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惧。
杜丽雅不再看他，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封宇尘身上。她看着他迅速灰败的脸色，感受着他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脉搏，心如同被无数把刀反复切割。
“上次，是我救你。”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魔性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这次……换我护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起自己那只曾为封宇尘输血、此刻还残留着苍白疤痕的右臂！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向自己手腕上方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的旧伤！
“嗤啦——！”
皮肉被撕开的刺耳声音响起。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她重新撕裂的伤口中狂涌而出！那血不再是普通的鲜红，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金色光晕，浓郁得如同液态的熔金，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磅礴的生命气息！
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涌血的伤口，狠狠按在封宇尘胸前那道被幽暗能量侵蚀、不断溃烂的致命伤口上！
“呃啊——！”封宇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那带着杜家血脉本源力量的金色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疯狂地涌入他破碎的胸腔，与那侵蚀性的幽暗能量疯狂地碰撞、撕咬、湮灭！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交锋，如同两条互相吞噬的巨蟒，让他痛得几乎昏厥。但与此同时，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也随着那金色的血液，强行灌注进他濒临崩溃的生机之中！
杜丽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嘴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刚刚被强行催动、本就未曾完全恢复的力量，正随着血液的疯狂流失而急剧枯竭！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
但她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她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力，都通过那道伤口，源源不断地输送给身下的男人。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而剧烈地颤抖着，却像一座即将崩塌却依然死死矗立的孤峰，固执地支撑着。
“撑住……封宇尘……你给我撑住……”她喃喃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命令。
就在这生死一线、力量疯狂流转的绝境之中——
杜丽雅高高隆起的孕肚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不同寻常的胎动！
那不是温柔的轻踢，也不是规律的蠕动，而是一种狂暴的、充满愤怒和力量的躁动！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凶兽，在母亲的绝境中骤然苏醒！
“咚！咚！咚！”
沉闷而有力的搏动，如同战鼓擂响，清晰地从她腹中传出！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冲击波！
病房的窗户玻璃，毫无征兆地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
窗外，对面大楼的阴影里，一个冰冷的狙击镜正死死锁定着病房内，十字准星精准地套在杜丽雅的额头！
然而，就在那狙击手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
“咔嚓！嘭！”
那架昂贵的高倍狙击镜的镜片，竟在毫无外力接触的情况下，骤然炸裂！碎片如同冰雹般西散飞溅！狙击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颤，手指猛地从扳机上移开，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扇布满裂纹的窗户。
病房内，杜丽雅腹中的躁动仍在持续，那强大的、充满生命意志的冲击波，仿佛穿透了墙壁，扫过整个空间。杜家长老脸色剧变，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源自胎儿、纯粹而狂暴的血脉力量，竟带着一种让他灵魂深处都为之战栗的、对“夜族”气息的天然压制和毁灭性！
杜丽雅在巨大的失血和力量透支中，意识己经模糊到了极点。她只觉得腹中那阵强烈的搏动，仿佛在回应她此刻的绝望和守护的意志。她最后的意识，是感受到身下封宇尘的脉搏，在经历了最剧烈的震荡后，似乎……奇迹般地，稳定了一丝。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缓缓倒在封宇尘染血的胸膛上。
封宇尘在剧痛和那股强行注入的、霸道无比的金色血液冲击下，也陷入了半昏迷的边缘。但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模糊的视野里，最后定格的，是杜丽雅倒在怀中苍白如纸的脸，和她手腕上那道不断涌出金色血液的、狰狞的伤口。
还有……她腹中那股仿佛能撕裂苍穹的、属于他们孩子的、愤怒而强大的力量。
“丽雅……孩子……”他喃喃着，声音微不可闻，带着无尽的痛楚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刻骨的震撼与……恐惧。
夜族的血脉……杜家的死敌……还有，那个在母亲绝境中爆发出如此恐怖力量的孩子……
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也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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