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荣庆堂内，沉水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股子惶惶不安。
“老祖宗！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邢夫人哭天抢地，帕子几乎要拧出水来，“那林丫头无法无天，砸御赐，砍家俬，这是要把我们贾家满门往断头台上送啊！您听听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妖邪！煞星！这名声传出去，元春娘娘在宫里还怎么做人？环哥儿、兰哥儿将来还怎么说亲？”她句句诛心，矛头首指林玥，更暗指贾母的“纵容”才是祸根。
贾母闭着眼，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紫檀拐杖的龙头，指节泛白。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榻前的地上，还留着鸳鸯刚收拾掉的碎瓷——那是她盛怒之下砸掉的钧窑茶盏。王夫人坐在下首，脸色同样难看，却紧抿着唇，不再像昨日那般张扬。林玥那石破天惊的一刀，斩碎的不仅是供案，更是她长久以来依仗的“规矩”和“体面”，让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一种脱离掌控的、赤裸裸的暴力威胁。她看向贾母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怨怼和逼视：这祸根，是您接进府来的！
“够了！”贾母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拐杖重重顿地，“嚎什么丧！事情己经出了，想法子捂盖子、擦屁股才是正经！传我的话下去：昨日荣禧堂之事，谁敢再嚼舌根子传一个字，不论是谁的奴才，立刻打死！发卖全家！”她的目光如刀子般刮过邢夫人和王夫人，“管好你们自己房里的人！尤其是你！”她盯着王夫人，“管家的太太，更要拿出雷霆手段来！玉儿那边……”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强硬，“林家女，绝不能死在贾府！更不能……死在这个当口！你明白吗？”
最后几个字，重逾千斤。这是底线，也是警告。林黛玉若在元妃省亲前“暴毙”，无论是不是王夫人做的，这盆“逼杀孤女、掩盖丑闻”的脏水，贾府都洗不干净！元妃的脸面，贾家的清誉，将彻底沦为笑柄。王夫人脸色白了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垂下眼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京城南城，毗邻骡马市的深巷里，一间不起眼的“济世堂”药铺后堂。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材苦涩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更阴冷的腥甜。
柜台后的老掌柜须发皆白，眼神却精亮如鹰隼，正用一柄小银秤仔细称量着几味药材。砝码是几块不起眼的黑色碎石。
“赖管家要的‘赤蝎粉’和‘七步倒’，分量可足了。”老掌柜声音沙哑，将两个油纸包推到柜台对面一个身材精悍、做小厮打扮的汉子面前，“‘赤蝎’见血封喉，沾着一点，盏茶功夫全身溃烂流脓，神仙难救。‘七步倒’混在饮食里无色无味，发作稍慢些，但胜在隐秘。都是上好的暹罗货。”他浑浊的老眼瞥了眼汉子腰间鼓囊囊的钱袋，“规矩，现钱。”
汉子正是赖大的心腹赖升。他警惕地扫了眼紧闭的后堂门，飞快地将两个油纸包揣入怀中，又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丢在柜台上，低声道：“我们老爷说了，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还有，最近风声紧，北城‘老刀把子’那边折了几个兄弟，折在一种新家伙上……听说是能喷铁砂子的铜管子？威力极大！老爷想知道，这东西，掌柜的您……有门路吗？”
老掌柜拨弄算珠的手微微一顿，眼皮抬了抬，精光一闪而逝：“铜喷子？呵，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玩意儿。近来黑市上风声鹤唳，几批上好的硝石硫磺都断了，据说是被一伙神秘人扫空了，代号……好像叫什么‘葬花’？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他慢悠悠地将锦袋收入柜台下，“这种要命的买卖，老朽这小店可不敢沾。赖管家若有心，不如去打听打听那个‘葬花’，或许……能有惊喜？”他话里有话，带着一丝试探和推脱。
赖升眼神一凛，默默记下“葬花”二字，不再多问，抱了抱拳，迅速消失在药铺后门。
梨香院西厢暖阁，宝钗临窗而坐，窗棂却关得严严实实。她面前摊着一幅未完成的工笔花鸟，画笔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泅开一小团碍眼的污渍，她却浑然未觉。
莺儿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羹放在小几上。“姑娘，您好歹用些吧？从昨儿晌午到现在，粒米未进了。”
宝钗的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右手上。掌心摊开，静静躺着那个冰冷的紫檀木盒。盒盖上，那枚荆棘缠绕、中心嵌着幽蓝矿石的诡异图腾，在透过窗纸的微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微芒。
昨夜惊魂，那池边倾覆的决绝身影，那堂上斩断一切的刀光，还有那句冰冷刺骨的宣告……如同鬼魅般在她脑中反复盘旋。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当林玥的目光扫过她面前那份“恩赐”时，那眼神里……没有嫉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俯瞰尘埃的漠然！仿佛她薛宝钗，连同那象征着“金玉良缘”的赏赐，都不过是她前进路上微不足道的绊脚石，连让她动怒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被彻底无视、被置于棋盘之外的感受，比任何明刀明枪的敌视更让宝钗感到彻骨的寒意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怒。
她薛宝钗，何曾被人如此轻贱过？
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在绝对的力量和意志面前，似乎都成了可笑的泡影。
“莺儿，”宝钗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你说……这世间的路，是否真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必要？”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木盒上冰冷的图腾纹路，那微弱的、奇异的冰凉感顺着指尖蔓延，带来一丝诡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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