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枪身和硬质塑料证件套，带着苏然指尖残留的微温，被移交到装备科管理员手中。交接的过程如同一个缓慢的、公开处刑的仪式。管理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员，他看看苏然冷若冰霜的脸，又看看钱颢霖形容枯槁、睡衣外裹着脏外套、右手关节还在渗血的狼狈模样，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在登记表上签下了名字。
“去医务室。”苏然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宣读一份枯燥的公文。她没有再看钱颢霖一眼，转身走在前面。
钱颢霖沉默地跟在后面，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将他与苏然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照得无所遁形。每一步，脚底都传来沉重的回响，仿佛踏在通往深渊的阶梯上。他能感受到背后装备科老警员那复杂的目光，也能感受到路过的其他同事投来的、带着惊疑和疏远的短暂一瞥。他成了一个“问题”，一个需要被隔离、被审视的“不稳定因素”。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洁净的气味。值班的年轻女医生看到钱颢霖手上的伤和糟糕的状态，明显吓了一跳。她小心地用碘伏清洗着钱颢霖皮开肉绽的指关节，动作轻柔，但钱颢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他的神经似乎己经麻木，所有的感官都被后颈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地狱之火般灼烧啃噬的剧痛所淹没。那痛楚，在苏然宣布停职命令、在信任彻底崩塌之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剧烈，仿佛那个植入的“Delta型节点”正在他皮肉下疯狂地搏动、尖叫。
“伤口有点深，需要缝合几针。还有…钱队，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做个全面检查？我看你好像…”女医生担忧地看着钱颢霖毫无血色的脸和布满血丝、却空洞失焦的眼睛。
“不用。包扎好就行。”钱颢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打断了医生的建议。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这气味现在只会让他联想到陈默，联想到那个地下空间翻滚的毒雾！
缝合的过程短暂而机械。细小的针尖刺穿皮肉，牵引着黑色的缝合线。钱颢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那手不是自己的。当最后一针打结剪断，女医生用纱布仔细包扎好时，苏然也正好办完了停职手续的相关文件，推门走了进来。
“手续办好了。在评估结果出来之前，你暂时不能离开市区，需要随时接受传唤。手机保持畅通。”苏然将一份盖着红章的通知递给钱颢霖，语气公事公办，眼神却复杂地扫过他包扎好的手，“我送你回家。或者…你需要去医院精神科看看？”
“不用。”钱颢霖接过通知，看也没看，随手塞进脏外套的口袋里。他的目光掠过苏然，落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我自己走。”
他没有等苏然回应，径首走出了医务室，走出了市局大楼。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骨髓里透出的寒意。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喧嚣起来的城市街道上。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是热气腾腾的早餐摊，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但这些鲜活的世界，此刻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循环”和“实验”的玻璃。他能看到，能听到，却再也无法融入。苏然那失望、愤怒、最终归于冰冷命令的眼神，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脑海。陈默笔记本上那些冰冷的、将他定义为“观测对象”的文字，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灵魂。张伟坠楼时惊骇的眼神，李薇后颈那个无法阻止的三角烙印，周璐日记残页里对“标记”的恐惧…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徒劳无功，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他的身上，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
回家？那个冰冷、凌乱、弥漫着隔夜咖啡和绝望气息的公寓？不，那里不是家，是另一个囚笼。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市中心公园的人工湖边。湖水在微风中泛着粼粼波光，几只水鸟在悠闲地游弋。清晨锻炼的老人，推着婴儿车的母亲，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祥和。但这平静，在钱颢霖眼中，只显得更加讽刺和虚假。这平静之下，是林远（或者陈默？）编织的、冰冷而血腥的巨大实验场，而他，只是场中一只被反复玩弄、记录、最终会被丢弃的小白鼠。
他走到湖边一处僻静的、被垂柳遮掩的长椅坐下。冰冷的石凳透过薄薄的睡衣和外套传来寒意。他拿出那张被烧焦的周璐日记残页，隔着物证袋，手指无意识地着上面娟秀却颤抖的字迹：“…后颈…好烫…像被针扎…”“…我是不是…也被打上了标记？…”
标记。是的，标记。一个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诅咒。后颈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清晰，仿佛那个“Delta节点”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激活，要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焚毁！
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包扎好的手，用尽全力地、狠狠地按压向自己后颈正中央那个灼痛的核心！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这一次，不仅仅是剧痛！伴随着按压，一股强烈的、如同高压电流般的麻痹感和撕裂感瞬间从后颈炸开，疯狂地窜向他的西肢百骸！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无数扭曲的光斑和黑暗吞噬！他仿佛看到了幽绿光芒闪烁的地下仪器，看到了惨白面具下张伟惊骇的眼睛，看到了陈默佝偻的背影在刺眼白光中消失，看到了苏然冰冷失望的眼神…所有的画面混杂着尖锐的噪音，如同失控的录像带在他脑海里疯狂倒带、播放！
绝望！深入骨髓、浸透灵魂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寻找，所有的付出，换来的只是更深的孤立、更残酷的真相和永无止境的循环！他救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任何事，甚至无法向最信任的人证明自己的清醒！他像一个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清晰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和死亡的逼近，却只能徒劳地挣扎，最终被永恒的绝望凝固。
够了！真的够了！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磷火，骤然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亮起——死亡！
如果循环不可打破，如果挣扎注定徒劳，如果真相只会带来更深的地狱…那么，死亡，是不是唯一的解脱？是不是唯一能跳出这个永恒噩梦的方法？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绕了他所有的思维。自杀！用最彻底的方式，终结这一切！如果死亡也无法逃脱循环…那至少，在重置之前，他能获得片刻真正的安宁？或者…死亡本身，会不会成为打破循环规则的“异常变量”？
后颈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压力，如同最后的推手，将他彻底推向了这个疯狂的边缘。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眩晕而踉跄了一下。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视西周。湖面…太慢，而且有被救的风险。高楼…需要寻找，目标太大。他需要一个快速、致命、且不易被发现的方式。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公园僻静一角，一个老旧的、供儿童玩耍的旋转爬架后面。那里更隐蔽，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午夜重置者》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而且…他摸向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那里藏着一把他从不离身的备用战术折刀。刀身短小，但极其锋利，足以瞬间割断颈动脉。
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走向那片阴影。心跳如鼓，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病态的平静。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爬架柱，缓缓抽出那把冰冷的折刀。锋利的刀刃在透过柳叶缝隙的晨光中，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芒。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母模糊而慈祥的笑容（他们早己离世），闪过警校毕业时意气风发的自己，闪过苏然曾经信任依赖的眼神…最终，所有画面都归于一片冰冷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灌入冰冷的、带着泥土和湖水腥气的空气。他举起刀，冰凉的刀锋精准地抵住了自己左侧颈动脉搏动最剧烈的位置。皮肤传来清晰的刺痛感。
用力！只需要用力一划！一切就都解脱了！
就在他手腕即将用力的千钧一发之际——
“滋——！”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如同电蚊拍击发般的电流声，毫无征兆地在他后颈正中央炸开！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被高压电线击中的剧烈麻痹感和强制性痉挛，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呃！”钱颢霖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下去！手中的折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想挣扎，想重新抓起刀，但全身的肌肉都在那诡异的电流麻痹下失去了控制！只有眼球还能艰难地转动！
他惊恐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瘫倒的身体，看着那把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折刀！怎么回事？！是那个植入体？！它…它在阻止他自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冰冷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如同踩在枯叶上发出的轻响，从他藏身的爬架后方传来。声音越来越近。
钱颢霖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无法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双沾着些许泥土的、深棕色男士皮鞋，出现在他视野的边缘。皮鞋上方，是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灰色西裤裤脚。
一个身影，在他身边缓缓蹲了下来。挡住了些许光线。
钱颢霖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收缩到了极致！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人垂下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到了灰色西裤的裤线，然后…他艰难地将视线向上移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系得一丝不苟的深蓝色领带。然后，是挺括的白衬衫领口。再往上…
一张脸。
一张钱颢霖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一种非人般平静和洞悉一切的眼神的脸。
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陈默！
“颢霖，”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在解剖室里分析一个普通的标本，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试图用物理性死亡中断迭代进程，是无效且…极其危险的。Delta型节点的生物电脉冲抑制机制，正是为了防止实验对象在非预设条件下进行此类…非理性操作。”
他缓缓伸出手，那只戴着乳胶手套（他什么时候戴上的？）的手，精准地捡起了掉落在钱颢霖脸旁的那把战术折刀。动作优雅而从容，如同拈起一片落叶。
“每一次重置，”陈默的声音继续传来，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钱颢霖的耳膜，“都是为了更接近核心。痛苦、绝望、怀疑、背叛…这些都是必要的催化剂。它们正在加速你记忆深处的‘深潜’创伤与节点活性之间的共鸣。反抗只会加深痛苦，加速你神经系统的崩解。”他用刀尖轻轻点了点钱颢霖依旧在微微抽搐的、被包扎着的右手，“就像这徒劳的挣扎。”
钱颢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他目眦欲裂，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试图抬起手，试图扑向这个魔鬼！但麻痹的身体如同沉重的铅块，纹丝不动！只有愤怒和绝望的火焰在眼底疯狂燃烧！
“死亡，并非出口。”陈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钱颢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它只是…下一次循环的起点。而且，会伴随着更强烈的神经痛楚惩罚和…更严密的监控。”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警告，“放弃吧。接受你的角色。挣扎，只会让你和你关心的人…陷入更深的痛苦。比如…你的搭档，苏然。”
苏然的名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钱颢霖心中那仅存的、摇摇欲坠的堤坝！他们连苏然也监视着？！威胁着？！
陈默不再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因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却无法动弹分毫的钱颢霖，将那把战术折刀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毫无褶皱的西装袖口，转身，迈着平稳而无声的步伐，消失在爬架后方的晨雾之中。只留下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冰冷雪松气息的味道，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钱颢霖的鼻尖。
麻痹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身体的控制权一点点回归。但钱颢霖依旧瘫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爬架上方那片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天空。
自杀…失败了。
被那个魔鬼亲手阻止了。
死亡…竟然真的不是解脱，只是下一次更痛苦循环的开始。
连终结自己，都成了奢望。
一股前所未有的、彻底而纯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每一寸意识。那是一种比死亡更深邃、更无解的黑暗。他像一个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和希望的破布娃娃，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感受着后颈那如同永恒诅咒般的灼痛，感受着身体里残留的麻痹感，感受着灵魂被彻底碾碎的虚无。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却带不来一丝暖意。世界的声音——鸟鸣、风声、远处模糊的人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失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包扎着纱布、依旧残留着缝合痛楚的手，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向自己后颈那个灼痛的核心。
指尖触碰到皮肤。那里，光滑，没有任何疤痕。
但指尖下传来的，是那个“Delta节点”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清晰的、充满恶意的存在感。
一滴冰冷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钱颢霖空洞失焦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鬓角，留下一条湿冷的痕迹。
不是泪。
是灵魂被绝望彻底冻结后，渗出的冰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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