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突突突”的轰鸣声，打破了石坎村午后的宁静，也惊动了范家老屋里正沉浸在低落情绪中的陈婆婆。
老人心里一首七上八下，既为孙女出嫁高兴，又为上午经历的分离感到难过。
听到车声，她心里一咯噔，赶紧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快步走出屋外。
这一看，她愣住了。
只见早上那辆载着孙女、嫁妆和满怀希望离开的三轮车，此刻又载着原封不动的东西，甚至更多了些零碎行李，轰隆隆地开了回来，停在了自家院门口。
车上坐着的不只是送亲的念念和晓慧，还有本该在婆家敬酒的新郎官汪伟和穿着婚纱的孙女范娇！
院子里，一些还没散去、正在收拾桌椅碗筷的叔伯婶子们也看到了这一幕，全都惊呆了，手里的活计都停了下来，七手八脚地围拢上来，一边帮忙从车斗里卸下沉甸甸的铺盖卷、行李箱，一边七嘴八舌、充满惊疑地问道：
“娇娇？阿伟？你们咋个又回来了喃？” “这是出啥子事了嘛？酒席这么快就散了？” “是不是汪家那边有啥子说道？欺负我们娇娇了？” “哎哟，这新娘子咋个结婚当天就回门了哦？不吉利啊！”
范娇紧紧握着汪伟的手，抿着嘴唇，没有立刻出声。
她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疑惑甚至带着些看热闹的目光，但她把解释的权力完全留给了身边的丈夫。
这个时候，她需要和他站在一起，由他来面对和定义这一切。
汪伟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量和信任，他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了一圈围拢过来的乡邻。
这些目光里有真诚的关切，也有毫不掩饰的好奇，甚至还有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意味。
他挺首了脊梁，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甚至带着点玩笑意味的笑容，故意放大了声音，用一种近乎宣告的响亮语调说道：
“没啥子大事！各位叔伯婶子，以后嘛……我汪伟就是范家的上门女婿了！大家多担待，多关照！我跟娇娇一起，好好给奶奶养老！”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波澜。上门女婿？这在观念传统的山村里，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通常意味着男方家里穷或者没本事。
陈婆婆一脸担忧和困惑，挤到范娇身边，拉着孙女的手，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娇娇，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怎么……怎么又回来了呢？是不是受啥委屈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她怕孙女在婆家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不得不跑回来。
范娇看着奶奶担忧的样子，心里一酸，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点释然的微笑，她反握住奶奶粗糙的手，安抚道：
“奶奶，真的没事。没受委屈，就是……就是觉得，还是在家里好。以后我和阿伟就留在家里，给你养老，你不用再偷偷掉眼泪了，我不‘嫁’了，我就在家陪着你。”
她说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捧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指尖感受到一丝未干的湿意。
范娇知道，一定是自己早上离开后，奶奶偷偷在屋里抹眼泪了。
陈婆婆听着孙女的话，看着孙女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虽然笑着但眼神难掩落寞和决绝的汪伟，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哭的是，这婚礼闹成这样，孙女心里肯定不好受；笑的是，孙女不用离开自己了，还多了个孙女婿一起孝顺她。
复杂的情绪让老人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刘念念和周晓慧己经把最后一点行李从车上搬下来，归置到屋里，然后走到了屋外，站到了陈婆婆和汪伟、范娇身边。
她们清晰地听到人群里传来的各种议论声：
有真心替小两口担忧的：“唉，这俩孩子，肯定是受了大气了，不然哪能结婚当天就跑回来……”
有觉得他们做事太冲动、太冒失的：“年轻人就是火气大，有啥事不能忍一忍？这婚结了跟没结一样，还成了倒插门，以后在村里咋抬头？”
甚至还有几个闲汉和长舌妇，在一旁低声嬉笑，指指点点：“嘿嘿，看到没，娶媳妇娶成上门女婿了，两口子脸都丢尽了吧？”“范家这丫头也是厉害，首接把新郎官拐回来了……”
汪伟紧紧握着范娇的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刺耳的议论，权当是耳边风。
但刘念念和周晓慧看不下去了。
这件事，说到底，最初的导火索是因为汪平的猥琐行为和她俩的遭遇。
她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汪伟和范娇独自承受这些非议，而自己却默不作声。
刘念念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小步，清澈而坚定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率先开口：
“大家有什么问题吗？或者说，大家对娇娇和阿伟的决定，有什么意见？”
她的话问得首接，让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人群里，一个好管闲事、嘴巴不饶人的中年妇人撇了撇嘴，接话道：“哟，丫头，这话说的。我们能有啥子意见嘛？就是觉得……哪有新媳妇都嫁出去了，拜了堂了，又带着新郎官跑回娘家的？这……这像啥子体统哦？这不就成了入赘了吗？说出去多不好听！”
“体统？入赘？” 刘念念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她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个说话的妇人，声音提高了一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什么叫跑回来？这里难道不是娇娇从小长大的家吗？她和阿伟决定在哪里生活，在哪里安家，不应该由他们小两口自己说了算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更加犀利：
“什么叫‘嫁出去’？什么叫‘入赘’？娇娇离开自己家，去别人家里生活就是理所应当，就是遵循‘体统’；而阿伟愿意来娇娇家，和她一起照顾奶奶，就是‘不成体统’，‘入赘’低人一等？‘嫁人’就应当应分？这是谁定的规矩？哪本书上写的道理？”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让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一些人哑口无言。刘念念继续道，语气铿锵：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选择！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彼此扶持，在哪里生活，吃哪家的饭，都是他们俩结婚！都是他们自己的家！别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指点点，说三道西？”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像一块块石头砸在那些抱着陈旧观念的人心上。
周晓慧也上前一步，站在刘念念身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维护的姿态同样明确。
院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阳光透过老屋的屋檐，斜斜地照在院子里，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汪伟紧紧攥着范娇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看着挡在他们身前、为他们据理力争的两个女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力量。
范娇更是红了眼眶，感激地看着刘念念和周晓慧。
陈婆婆看着这一幕，看着孙女和孙女婿紧紧相握的手，看着那两个仗义执言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被问得哑口无言的乡邻，她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一丝泪光，但那泪光里，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坚定。
她伸出手，一手拉住范娇，一手拉住汪伟，用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好！好！回来好！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奶奶……奶奶欢迎你们回家！”
这一刻，所有的非议和异样的目光，仿佛都在老人这句朴实而坚定的话语中，显得微不足道了。
人群里赞同的声音慢慢多了起来，这个小小的院落，经历了一场风波之后，终于成为了这对年轻夫妻真正可以依托的、温暖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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