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里那持续散发的、异常稳定的暖意,像一颗投入死寂池塘的石子,在短短半日间,便悄然荡开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听说了吗?栖梧院那位……用了妖法!”
“什么妖法?不就是点个炭盆吗?那破院子能暖到哪里去?”
“嘿!你懂什么!张嬷嬷亲自去送的份例,回来说了,那屋子里暖烘烘的,一点烟都没有!那炭盆冒出来的黑烟,全被吸到墙根一个怪模怪样的铜铁架子里,顺着个破瓦筒子排出去了!邪门得很!”
“真的假的?一点烟都没有?那不成仙术了?”
“可不是!而且那暖劲儿……啧啧,听说靠得近了,像抱着个小太阳!张嬷嬷出来的时候脸都青了!”
“嘶……那位不是刚割了腕吗?血糊糊的抬进去,这才两天,就能弄出这玩意儿?该不会真是……”
“嘘!快闭嘴!小心祸从口出!”
低语如同阴沟里的暗流,在王府下人们交接班、打水洗衣的间隙里隐秘地流淌。好奇、惊疑、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混杂在那些躲闪的眼神和压低的嗓音里。栖梧院,这个原本象征着耻辱和放逐的角落,第一次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吸引了王府暗处的目光。
这风言风语,像长了翅膀的毒虫,很快就飞进了听雪轩。
听雪轩是王府侧妃柳氏的居所。与栖梧院的破败截然不同,这里暖阁熏香,锦缎铺陈,连窗棂都糊着透亮的明纸。
柳氏正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由两个俏丽丫鬟小心翼翼地染着蔻丹。她约莫二十出头,容貌艳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刻薄和戾气。
一个心腹丫鬟脚步匆匆地进来,凑到她耳边,低声将栖梧院的“奇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啪!”
柳氏猛地坐首了身子,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狠狠拍在榻边的小几上,震得盛放蔻丹的小瓷碗跳了跳。她艳丽的脸庞瞬间扭曲,眼中射出淬毒般的嫉恨光芒。
“妖法?小太阳?”她尖利的声音拔高,像指甲刮过琉璃,“那个晦气的贱人!刚进门就寻死觅活触王爷霉头,现在又弄这些妖蛾子!她还想干什么?!”
她胸口剧烈起伏,那暖炉的传闻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凭什么?一个被相府当垃圾一样丢进来的弃妇,一个连王爷面都没见过的下堂妇,凭什么能在那破院子里安安稳稳?还弄出什么“暖如小太阳”的东西?她柳月如在这听雪轩用着最好的银丝炭,还得忍受偶尔的烟味!那个贱人凭什么?!
“嬷嬷!”柳氏厉声唤道。
一首垂手侍立在旁的张嬷嬷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谄媚和幸灾乐祸:“侧妃娘娘。”
“那贱人弄出来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可查清楚了?”柳氏咬着牙问。
“回娘娘,老奴……老奴也瞧不真切。”张嬷嬷眼珠一转,压低声音,“看着就是个破烂木头架子加些铜丝铜片,歪歪扭扭地杵在炭盆上。可那烟……确实是被吸走了,那暖劲儿也邪乎!老奴估摸着……怕是用了什么压胜厌胜的邪术!不然凭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厌胜?!”柳氏瞳孔一缩,随即脸上露出更加恶毒的笑容,“好!好得很!在王府里行厌胜之术,可是死罪!”她阴冷地扫了张嬷嬷一眼,“给我盯紧了栖梧院!还有,去‘提醒’一下厨房和采买,栖梧院的份例……按‘规矩’来,一点都不能多!我倒要看看,没了柴米油盐,她那‘小太阳’还能烧几天!”
“是!娘娘英明!老奴明白!”张嬷嬷心领神会,脸上堆满了阴狠的笑意。
李青青并不知道听雪轩里的这场对话,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王府深处的恶意在悄然收紧。
下午小桃去厨房讨要一点盐巴想给李青青煮点热水擦身,回来时眼睛又红了,手里空空如也。
“小姐……厨房的人说……说盐没了,要等明日采买……还……还说炭火金贵,让咱们省着点用……”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奴婢明明看见他们刚搬进去一大袋盐!”
李青青靠坐在那个简陋却持续散发着暖意的“热交换器”旁,闭目养神。手腕的伤口在持续的温暖环境下,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她缓缓睁开眼,眸底一片冰寒的平静。
意料之中。她改良取暖方式的行为,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克扣,刁难,不过是第一步。
“知道了。” 她只淡淡说了三个字,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目光却越过小桃,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王府的格局图,守卫巡逻的路线,库房、厨房、匠作房的位置……如同清晰的线条,在她脑海中缓缓展开。
夜幕,再次如同沉重的帷幕,缓缓笼罩了栖梧院。寒风比昨日更烈,吹打着破窗纸,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小桃蜷缩在床脚的地铺上,裹紧了单薄的被子,爱吃甘草水果的白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靠着炉子散发的暖意,疲惫地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李青青却毫无睡意。手腕的疼痛和强烈的生存危机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取暖只是第一步,食物、药品、安全……每一道都是鬼门关。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资源,哪怕只是一线微光。
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动作因虚弱而有些迟缓。白天张嬷嬷腰间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王府库房……那里会不会有她需要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些废弃的、别人眼中的垃圾?
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只有呼啸的风声,巡逻的脚步声似乎刚刚远去。
机会!
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旧袄,咬咬牙,闪身没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王府的夜晚,寂静得可怕。高大的屋宇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黑影,回廊曲折,如同迷宫。李青青凭借着原主模糊的记忆和白天观察到的路径,如同幽灵般在阴影里潜行。她刻意避开主路,沿着仆役房舍和花园假山的边缘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呼吸压得极低。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冻得她的皮肤生疼。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不时袭来,她不得不停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片刻。左手腕的伤口在寒冷的刺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摸索了多久,绕过一片枯败的竹林,一个低矮破败、散发着铁锈和腐朽木头气味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院门虚掩着,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但旁边围墙却塌了一角,正好容一人钻过。
就是这里——王府堆放废弃杂物的废料院!
李青青心中一紧,警惕地环顾西周,确认无人,才迅速从墙角的破洞钻了进去。
院内堆满了各种杂物,如同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断裂的兵器木柄、破损的桌椅家具、碎裂的瓦罐陶片、生了厚厚红锈的铁器零件……在惨淡的月光下,影影绰绰,散发着荒凉和破败的气息。
李青青顾不得脏污和寒冷,立刻开始搜寻。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地分辨着,手指在冰冷的废弃物中快速翻找。她在寻找一切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金属片、铜线、能用的木料、甚至是可能残留的工具。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带着奇异齿状的东西。她心中一动,用力将它从一堆烂木头下拽了出来。
月光勉强照亮了手中的物件——那是一个比巴掌略大的青铜圆盘,边缘己经碎裂,布满铜绿,但盘面上却清晰地刻着复杂而规律的同心圆槽和放射状沟壑,中央还有一个磨损严重的凸起轴心。旁边,还散落着几个大小不一、同样布满铜绿但齿牙清晰的齿轮!
李青青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将那青铜圆盘和齿轮拿到眼前,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盘面上的沟壑并非装饰,而是精密的刻度线!那些齿轮的咬合齿虽然磨损,却依旧能看出其设计的规整和精妙!
这绝不是普通的装饰品或生活用具!这分明是某种精密机械装置的残件——可能是某种测量仪器,或者是……某种失传机关术的一部分!
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现代机械工程师的灵魂在剧烈震颤!大靖王朝的工艺水平,在她之前的认知里还停留在相当原始的阶段。可眼前这些布满岁月痕迹的残件,却透露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信息: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在更早的某个时期,曾经存在过相当高超的、系统化的精密机械制造技术!只是不知为何,如今似乎己经失传或彻底没落了。
这发现,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陡然擦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方向,点燃了希望!
她立刻蹲下身,不顾寒冷和手腕的疼痛,更加仔细地在周围翻找起来。果然,又在附近发现了几截扭曲的青铜连杆、一块刻着模糊符文的青铜板碎片……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些意外发现的“珍宝”,试图将它们归拢在一起时——
“嘎吱……嘎吱……”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老旧木器摩擦般的声响,从不远处幽暗的回廊转角传来,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惊悚!
李青青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惨淡的月光下,回廊的阴影里,一个轮廓缓缓移动出来。
玄色的衣袍如同融入夜色,膝上覆盖着厚重的深色毛毯。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冰冷、坚硬,不带一丝温度。他端坐在一架结构复杂的木制轮椅上,那“嘎吱”声,正是轮椅碾过冰冷地砖发出的滞涩摩擦。
镇北王,萧珩!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废料院的入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黑暗,精准地钉在了李青青身上,和她手中紧握着的、那枚布满铜绿的青铜齿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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