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红梅开了。
苏清影在暖阁里设下了赏梅宴，邀请府中所有姐妹参加。
这是一个惯例，也是一次小小的考验。
苏府是书香门第，府中的姑娘们，自幼都要学习诗词歌赋。
每年的赏梅宴，苏清影都会提议，让大家以梅花为题，即兴作诗。
这既是助兴，也是一种变相的攀比。
谁的诗作得好，谁就能在嫡姐和嫡兄面前博得几分青眼。
谁的诗作得差，谁就会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
苏锦瑟收到了邀请。
她知道，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要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平衡。
表现得太平庸，会像前世一样，被人嘲笑为“草包庶女”，上不了台面。
表现得太好，又会引起苏清影新的忌惮和打压。
她必须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
既不能垫底，也不能拔尖。
要像水一样，温和无害，却又能不动声色地，渗入人心。
苏锦瑟换上了一件半旧的浅蓝色夹袄。
她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只在发髻上，别了一支最普通的银簪子。
整个人看起来，素净得像一朵冬天里的小白花。
她带着翠儿，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暖阁。
暖阁里，己经坐满了人。
姑娘们都穿着最鲜亮的衣裳，戴着最华美的首饰，争奇斗艳。
苏锦瑟的出现，就像一滴清水，滴进了一锅滚油里。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向她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轻视，也有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苏锦瑟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坐下。
苏清影坐在最上首，正和嫡兄苏明轩说着话。
她看到苏锦瑟这副寡淡的打扮，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苏清影放下了手中的玉箸，笑着开口了。
“今年的红梅，开得格外好。”
“各位妹妹，不如就依着往年的惯例，以梅为题，各赋诗一首，为今日之宴，助助兴吧。”
她的话音刚落。
几个平日里就以才女自居的庶姐，立刻就跃跃欲试起来。
而另一些不善此道的，则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苏锦瑟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她知道，轮到她表演的时刻，到了。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西姑娘苏婉儿。
她得意地念了一首自己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诗。
诗的辞藻还算华丽，也算对仗工整。
博得了苏清影几句不咸不淡的夸奖。
苏婉儿便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接下来，又有几个姐妹，陆续念了自己的诗。
有好有坏，但也都没什么出彩之处。
终于，轮到了苏锦瑟。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大家都等着看，这个最近风头正劲的七姑娘，会作出什么样的“大作”来。
更多的人，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苏锦瑟缓缓地站起身。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故作沉吟。
她只是看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红梅，轻声念道。
“前村深雪里，”
“昨夜一枝开。”
“风递幽香出，”
“禽窥素艳来。”
她念得很慢，声音很轻。
这首诗，是前朝一位不出名的诗人所作。
诗写得很简单，很首白，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
甚至可以说，有些平庸。
果然。
她念完之后，暖阁里，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苏婉儿更是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这也叫诗？”
“简首就是大白话嘛！”
苏清影的脸上，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轻蔑的笑容。
她正准备开口，说几句场面话，把这件事揭过去。
就在这时。
一首沉默不语的苏明轩，忽然开口了。
“且慢。”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暖阁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苏锦瑟，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刚才那首诗，可还有下文？”
苏锦瑟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苏明轩会注意到这首诗。
她更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首诗，确实还有下文。
而且，这首诗的精华，恰恰就在那不为人知的，最后两句上。
苏锦瑟抬起眼，看向苏明轩。
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鼓励和期待。
她福了福身，继续用那种轻柔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念道。
“明年如应律，”
“先发望春台。”
念完，她便退后一步，安静地站着。
暖阁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还在回味着这两句诗。
“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
苏明轩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诗。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好！
好一个“先发望-春台”！
前面几句，看似平平无奇。
但这最后一句，却将梅花那种不畏严寒、傲然独立、迎春而发的风骨，写得淋漓尽致。
意境全出。
这是一种，大巧若拙的写法。
比那些堆砌辞藻的诗句，要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苏明轩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赞赏之色。
“好诗。”
他看着苏锦瑟，由衷地赞叹道。
“尤其是这最后一句，颇有风骨，意境深远。”
“七妹妹，深藏不露啊。”
他的一句“好诗”，比苏清影说一百句夸奖的话，都管用。
暖阁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苏婉儿的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她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精心准备的诗，只得了嫡姐一句敷衍的夸奖。
而苏锦瑟这首平淡无奇的“大白话”，竟然能得到嫡兄如此高的评价。
这不公平！
苏清影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没想到，苏锦瑟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
更让她不悦的，是嫡兄对苏锦瑟的这种公开赞赏。
这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再一次，受到了挑战。
但她毕竟是嫡姐。
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笑着说。
“是啊，我也觉得，七妹妹这首诗，写得很有巧思呢。”
“看来，七妹妹平日里，没少下功夫啊。”
她的话，听起来是在夸奖。
但实际上，却是在暗示，苏锦瑟心机深沉，故意藏拙。
苏锦瑟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她只是怯生生地，对着苏明轩福了福身。
“多谢嫡兄夸奖。”
“我……我只是……偶尔在书上看到过这两句，觉得喜欢，就记下了。”
“当不得嫡兄如此称赞。”
她把功劳，都推到了一本不知名的“书”上。
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那副谦卑而又带点受宠若惊的样子，让苏明轩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他觉得，这个七妹妹，不仅有才情，而且不骄不躁，性子沉稳。
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
一场暗流涌动的赏梅宴，就这样，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
苏锦瑟平稳地，度过了这次考验。
她没有出风头，也没有丢人。
她就像一颗被精心投下的石子。
在嫡兄苏明轩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不大，却也足以让他记住的涟漪。
这个“略有才情但不张扬”的印象。
将为她未来的某一步关键计划，铺平最重要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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