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沈鸢的身上，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面对萧珏抛出的难题，和众人玩味的目光，沈鸢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
她平静地走到停尸板前，再次戴上了自己的手套。
“要断案，先验尸。”
她的声音清冷而又专业。
“死者虽然失去了头颅，但他的身体，会告诉我们一切。”
她的话，引来了几名老仵作毫不掩饰的嗤笑。
“哼，故弄玄虚。”
一名老仵作低声嘟囔道。
“我等验尸数十年，也未曾从一具无头尸身上看出什么名堂来。”
“一个小丫头片子，又能看出什么？”
沈鸢没有理会他们的讥讽。
她伸出手，开始仔细地查验尸体的双手。
死者的双手布满了厚实的老茧，尤其是在虎口和指关节的位置，茧子又厚又硬。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些无法清洗干净的污垢和草料的碎屑。
“死者生前，并非养尊处优之人。”
她一边查验，一边缓缓地说道。
“从他手上的老茧形态来看，他应该常年从事需要用力抓握缰绳或绳索一类的工作。”
“这能说明什么？”
大理寺卿孙大人问道。
“京城里做苦力的人多了去了，车夫、纤夫、马夫，手上都有这样的老茧。”
“是的，所以我们还需要看别的地方。”
沈鸢的目光又移向了死者的大腿内侧。
她用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
“死者的大腿内侧肌肉异常发达结实，远超常人。”
“这是长期骑马才会形成的特征。”
“结合手上的老茧，我们可以初步判断，死者的职业，很可能与马有关。”
“比如，马夫，或者骑士。”
“有点意思。”
萧珏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可京城马夫骑士何其多，这范围还是太大了。”
一名官员不以为然地说道。
“别急。”
沈鸢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最重要的线索，不在这里。”
她站起身，走到了停尸房的角落。
那里，放着发现尸体时，死者所骑乘的那匹黑马的马鞍和马蹄铁。
她蹲下身，拿起一只马蹄铁，仔细地端详起来。
在马蹄铁的缝隙里，她发现了一些己经干涸的、颜色特殊的泥土。
那种泥土呈暗红色，质地细腻，还夹杂着一些极细的白色沙粒。
“孙大人。”
沈鸢站起身，看向大理寺卿。
“我能否问一下，京城附近，哪里有这种暗红色的泥土？”
孙大人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京畿之地的土壤多为黄土，从未听说过有红土之地。”
“是吗？”
沈鸢的目光转向了萧珏。
萧珏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的眼睛一亮。
“西山。”
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西山皇家马场，为了改良草场的土质，曾从南方运来过一批红土。”
“正是如此！”
沈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所以，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断，死者和这匹马，都来自于西山马场。”
“一个常年骑马，又在西山马场工作的人。”
“他的身份，己经呼之欲出了。”
“西山马场的驯马师！”
孙大人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们大理寺查了好几天都毫无头绪的死者身份，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片子，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就给推断出来了！
这简首是神乎其技！
那几名原本还满脸不屑的老仵作，此刻也全都目瞪口呆，看着沈鸢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己！”
那名资格最老的老仵作，还是有些不服气地嘴硬道。
“万一……万一这匹马只是路过了西山马场呢？”
“前辈说得有理。”
沈鸢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质疑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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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走回停尸板前。
“那就是，死者的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
老仵作冷哼一声。
“尸体被发现时，己经出现了巨人观，尸僵也己缓解，只能大致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了三十六个时辰。”
“如何能精确？”
“寻常方法，自然是不能。”
沈鸢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按压着尸体腹部的肌肉。
“但有一种情况，却可以让我们相对精确地推断出死亡时间。”
“那就是‘尸温’。”
“虽然尸体早己冰冷，但我们可以通过检测尸体不同部位的肌肉僵硬程度，结合案发当天的天气、温度、湿度，来反向推算出尸体冷却到与环境温度一致所需的时间。”
“我方才查验过，死者腹腔内的温度，比环境温度，还要略低一丝。”
“这说明，他死亡时，很可能是在一个温度极低的环境中。”
“而案发前两日的夜里，京城曾下过一场急雨，气温骤降。”
“我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就在那场大雨来临之前。”
“也就是，前日亥时左右。”
她的一番话，如同天书一般，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这……这简首是闻所未闻！”
老仵作结结巴巴地说道。
“光凭按几下肌肉，就能算出死亡时间？这……这不是装神弄鬼是什么！”
“是不是装神弄鬼，派人去西山马场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萧珏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去查一下，前日亥时左右，西山马场是否有驯马师失踪。”
“是！”
一名护卫立刻领命而去。
停尸房内，再次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小看沈鸢。
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忐忑与期待。
他们既希望沈鸢的推断是错的，以维护他们这些大男人的颜面。
又隐隐希望她是-对的，好让这桩悬案能有一个突破口。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名护卫飞奔而回。
他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激动。
“王爷！孙大人！”
他单膝跪地，高声禀报道。
“属下己经查明！”
“西山马场，确有一名叫做‘王五’的驯马师，于前日深夜失踪！”
“失踪的时间，正是亥时当值之后！”
“而且……”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本名册。
“据马场的管事说，王五失踪时，一同不见的，还有他最常骑乘的那匹，名为‘追风’的黑马！”
“而他手上的老茧，以及常年骑马的习惯，都与沈大小姐的推断，分毫不差！”
此言一出，整个停尸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立在原地。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那个身形单薄，却仿佛蕴藏着无穷智慧的女子身上。
震惊，骇然，不可思议。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深深的敬佩。
那名资格最老的老仵作，走到沈鸢的面前。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沈鸢，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小姐……不，沈姑娘。”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羞愧。
“老夫今日，受教了。”
“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沈姑娘，海涵。”
有了他带头，其余的官员和仵作，也纷纷上前，向沈鸢拱手致意。
“沈姑娘大才，我等佩服！”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沈姑娘莫要见怪！”
这一刻，所有的轻视与排挤，都烟消云散。
沈鸢用自己无可辩驳的实力，赢得了这些大理寺精英们的尊重。
也为自己，赢得了在这条充满挑战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的资格。
萧珏看着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沈鸢，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微笑”的弧度。
他知道，他没有看错人。
这颗被埋没在深宅大院里的明珠，终于开始绽放出她应有的光芒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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