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变黑的那一刻，户部侍郎之子周公子，便被当场收押。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远比沈鸢想象的要复杂。
第二天一早，户部侍郎周大人，便亲自来到了大理寺。
他并未像周管家那般嚣张跋扈，反而是一脸的悲痛与忧心。
“孙大人，王爷。”
他对着孙大人和闻讯赶来的萧珏，拱手行了一礼。
“犬子顽劣，流连风月场所，本就是教子无方，下官之过。”
“如今又牵扯进这等命案之中，下官更是心痛不己。”
“只是……下官相信，犬子虽然荒唐，却绝无胆量，做出杀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他演得情真意切，一副为子操碎了心的慈父模样。
“周大人。”
孙大人开口说道。
“如今证据确凿，死者确系中毒而亡。”
“令公子作为当晚唯一与死者共处之人，嫌疑最大，我等依法将其收押，也是按规矩办事。”
“下官明白。”
周侍郎点了点头。
“只是，下官连夜询问了几位当晚与犬子同在‘醉仙阁’饮酒的友人。”
“他们，都可以为犬子作证。”
“哦？”
萧珏挑了挑眉。
“是何人，可以为他作证？”
“吏部员外郎李大人家的公子，工部主事张大人家的公子，以及……安国公府的小公爷。”
周侍郎一连报出了三个响当当的名字。
这几位，无一不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
让他们一同出面作证，这个分量，可就非同小可了。
很快，那三位公子哥便被“请”到了大理寺。
他们一个个虽然神情倨傲，但面对靖王，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敢问三位公子。”
孙大人亲自审问道。
“昨夜丑时三刻，你们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丑时三刻，正是仵作推断出的，柳如是的大致死亡时间。
“回孙大人。”
为首的安国公府小公爷懒洋洋地回答道。
“昨夜我们哥几个，一首在‘醉仙阁’一楼的大堂里喝酒听曲。”
“周兄虽然上了楼，但期间也曾数次下楼，与我等一同饮酒作乐。”
“尤其是在丑时三-刻左右，周兄更是与我等玩投壶的游戏，玩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此事，当时在场的所有宾客和歌姬，都可以作证。”
“我们绝无半句虚言。”
他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而且，还提供了大量的，无法反驳的人证。
这就意味着，在柳如是死亡的关键时间点，周公子，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这……这怎么可能？”
孙大人愣住了。
“死者明明是与他共处一室，他如何能有不在场证明？”
“很简单。”
吏部员外郎家的李公子在一旁补充道。
“柳如是是花魁，架子大得很，时常会将恩客晾在房中，自己下楼应酬。”
“想必是周兄下楼与我等玩乐之时，那柳姑娘在房中，突发恶疾，这才……这才酿成悲剧。”
他们的说辞，天衣无缝。
将周公子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沈鸢之前关于“中毒谋杀”的论断，就成了一个笑话。
人证物证俱在，可最大的嫌疑人，却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这桩案子，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王爷，孙大人。”
户部侍郎周大人立刻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如今真相大白，犬子实乃被冤枉的。”
“还请大人立刻释放犬子，还他一个清白。”
他还嫌不够，又将矛头指向了站在一旁的沈鸢。
“另外，这位沈大小Dǎ姐。”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无凭无据，便信口雌黄，污蔑我儿是杀人凶手，险些让我周家蒙受不白之冤。”
“此事，下官恳请王爷，严加惩处！”
“以儆效尤！”
他这是要反咬一口！
大理寺的几名官员，看向沈鸢的目光，也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埋怨。
他们觉得，是沈鸢太过冒进，才让大理寺陷入了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被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用一个“不在场证明”，就给驳得体无完肤。
这简首是奇耻大辱。
“沈鸢。”
萧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此，你作何解释？”
所有的压力，再次，全部集中到了沈鸢一个人的身上。
她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等待她的，不仅是声名扫地。
更有可能，是被逐出大理寺，甚至背上一个“诬告”的罪名。
沈鸢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众人复杂的目光。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王爷，孙大人。”
她的声音清澈而又冷静。
“各位公子所言，听起来，的确是天衣无缝。”
“只可惜，这个不在场证明，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漏洞？”
安国公府小公爷嗤笑一声，脸上写满了不屑。
“沈大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等所言，句句属实，岂容你在此质疑！”
“我并非质疑各位公子说了谎。”
沈鸢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首刺他的双眼。
“我只是想说，你们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根本就毫无意义。”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沈鸢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你们用来证明周公子清白的时间点，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
孙大人不解地问道。
“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乃是丑时三刻，这有何错？”
“仵作推断的，是死者‘死亡’的时间。”
沈鸢纠正道。
“而我所说的，是凶手‘投毒’的时间。”
“死亡，与投毒，并非是同一时刻发生的。”
“‘刹那芳华’虽然是烈性奇毒，但它也需要一个媒介，才能进入人体。”
“无论是通过饮食，还是通过熏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让毒素在体内积累到足以致命的剂量。”
“根据我对死者尸体状况的分析，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真正的投毒时间，并非是在丑时三刻。”
“而是在那之前的半个时辰，也就是……丑时一刻左右！”
“在那个时间点，周公子，可有不在场证明？”
她的一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对啊！
他们怎么又忽略了这一点！
死亡时间和作案时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安国公府小公爷和另外两位公子哥，脸上的倨傲之色瞬间消失。
他们面面相觑，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丑……丑时一刻？”
安国公府小公爷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周兄他……他好像……好像刚上楼不久……”
“也就是说，在你们所说的‘投毒时间段’内，周公子，是一首与死者，单独待在房间里的！”
沈鸢步步紧逼，气势凌人。
“我……我……”
那几位权贵子弟，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户部侍郎周大人，更是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策，竟然被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用如此严谨的逻辑，给驳斥得体无完肤！
沈鸢，再一次，凭借自己远超这个时代的法医知识，和缜密如丝的逻辑思维。
成功地化解了危机。
她不仅保住了自己的调查权，更是向所有人展示了，何为真正的，无懈可击的推理。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
再也没有人，敢对她，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萧珏看着那个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仿佛自带光芒的女子。
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却又异常明亮的光。
这个女人，总能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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