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沉甸甸地压在顾淮舟的胸口。窗外的雨停歇了,只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泪痕,在惨淡的路灯光下,像一道道凝固的伤疤。消毒水与干艾草的气息里,突兀地混入了一股陈旧纸张的霉味,一种来自时间长河深处的、带着绝望和死亡气息的味道。
顾淮舟背对着病床,僵立在窗前。他高大的身躯像被无形的巨手钉在了原地,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极致,微微颤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攥着几张边缘毛糙、布满黄褐色污渍的纸——林国栋的遗书。
纸页在他指间剧烈地抖动着,发出“簌簌”的哀鸣,仿佛这薄脆的载体无法承受其上承载的千钧冤屈和灼人血泪。
他看完了。
每一个扭曲、颤抖的字迹,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每一句泣血的控诉,都化作惊雷,在他脑海中轰鸣炸响。
那字里行间弥漫的绝望气息,几乎要将他溺毙。
【……宏远集团顾宏远……伙同王振山……设下毒计……骗我签下那吃人的补充协议……】
【……白纸黑字的补偿款……一夜之间……被侵吞了大半……】
【……他们伪造我嗜赌成性……欠下巨额外债的假证据……】
【……王振山带人日日堵门……砸玻璃……泼红漆……用最恶毒的话辱骂……】
【……他们……他们扬言……再不还钱……就抓我女儿见月去……抵债……卖到最下贱的地方……】
【……走投无路……天大地大……再无我林国栋容身之处……】
【……唯有一死……盼能……换我妻女……一线渺茫生机……】
【……顾宏远!王振山!我林国栋做鬼……也绝不放过你们!此血债……必以血偿!!!】
最后那力透纸背、如同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的“血债血偿”西个字,和那个被反复诅咒、如同烙印般刻在纸上的名字——顾宏远——像两块烧红的烙铁,带着兹兹作响的毁灭气息,狠狠烙印在顾淮舟的灵魂最深处!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灼烧他的神经!
他的父亲!
他血脉相连、叫了三十年的父亲!
那个在商界翻云覆雨、在他面前永远代表着威严与冷酷法则的男人!
竟然……是亲手设计圈套、侵吞补偿款、伪造债务、用最恶毒的手段恐吓、最终将林国栋逼上绝路的……真凶?!
更是……间接害死林见月母亲、让她自幼背负如山债务、在恐惧与绝望中挣扎求生的……元凶?!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被扼住咽喉的抽气声,从顾淮舟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巨大的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认知!一股被至亲至信之人彻底背叛的剧痛,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无数淬毒的冰针,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揉捏、几乎要爆裂开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喉咙口涌上浓重的腥甜!
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出骇人的青筋,将那口翻涌的血气狠狠咽了回去!牙关咯咯作响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清晰可闻。视线瞬间模糊,不是因为泪水,而是因为一种足以焚毁所有理智的、灭顶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
他想起了父亲书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想起了顾氏总部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同钢铁巨兽般俯瞰众生;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挥霍无度的生活,那些轻易得来的豪车、名表、顶级会所的会员……原来这一切光鲜亮丽、令人艳羡的基石之下,浸染着林家无辜者的鲜血!流淌着林见月和她母亲绝望的、无声的眼泪!
而他顾淮舟……他流着顾宏远的血!他享受着这用林见月父母血泪浇灌出来的财富!他甚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伤害她最深的人!他那些自以为是的“补偿”,那些高高在上、带着施舍意味的“帮助”,那些在她伤口上反复践踏的傲慢……此刻回想起来,是何等巨大的讽刺!何等令人作呕的伪善!
“呃啊——!” 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暴怒的闷吼,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他猛地抬起那只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自我毁灭般的疯狂,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坚硬的窗框上!
“砰——!!!”
沉闷的巨响如同惊雷炸开!整扇窗户都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刚刚被医生小心翼翼缝合、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崩裂!殷红的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以惊人的速度在洁白的纱布上晕染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猩红!剧烈的疼痛顺着手臂神经首冲大脑,尖锐得让他眼前发黑,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撕裂般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扯碎的剧痛!
窗玻璃映出他那张因痛苦、愤怒和自我厌弃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极致的震惊、被至亲背叛的绝望、对父亲刻骨的憎恨、对林见月命运的彻骨心疼……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灭顶的恐慌和……无地自容!
他该如何面对她?
当这血淋淋的、肮脏不堪的真相被彻底揭开,他该如何站在她面前?用怎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他有什么资格?!他血管里流淌的每一滴血,都带着她父母的血债!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弥漫着她童年阴影的尘埃!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呻吟,从病床上传来。
这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顾淮舟混乱到极致的大脑!砸在窗框上的拳头猛地僵住!所有的动作、所有的痛苦、所有翻腾如沸的情绪,都在这一声微弱的呻吟中瞬间冻结!一股灭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转过头!
病床上,林见月浓密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眉心习惯性地紧蹙着,形成一个痛苦的小结,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安和难以言喻的脆弱。她似乎想要抬手,或许是想拂开额前的碎发,或许是想捂住那隐隐作痛的胃部,却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手臂上留置针的牵绊,只徒劳地、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指尖。
她要醒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冰冷的警钟,在顾淮舟濒临崩溃的意识中轰然敲响!不!不能!绝对不能让她现在醒来!不能让她看到这封浸满她父亲血泪的遗书!不能让她在如此虚弱、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身体和精神都脆弱不堪的时候,承受这足以将她再次彻底撕碎、推向深渊的真相!
他几乎是凭着野兽般的本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顾总,月辉不渡你 猛地将手中那几张如同烧红烙铁般滚烫的遗书,胡乱地、近乎粗暴地塞进了自己西装内侧的口袋!动作仓皇而狼狈,带着一种急于掩埋罪证的恐慌!指尖触碰到纸张边缘那毛糙冰冷的触感,仿佛再次感受到了林国栋临死前那刻骨的绝望和无声的诅咒,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那几张纸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烫着他的皮肉,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面对着病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急促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脸上因痛苦而狰狞的线条,试图抹去眼中那惊涛骇浪般的绝望和恐慌,试图拼凑出一丝虚假的平静。但手背上不断渗出的、滴落的鲜血,和他此刻苍白如纸、眼神惊惶躲闪的脸色,无不残酷地揭露着他内心的天崩地裂。
林见月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挣扎着,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那双清澈的眼眸初时蒙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如同笼罩在晨霭中的寒潭,带着刚从漫长黑暗深渊中挣脱的懵懂、茫然和深深的疲惫。她先是茫然地、毫无焦点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在辨认自己身处何方。然后,视线有些迟钝地、一点点地移动,最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虚弱,落在了僵立在床边、浑身散发着浓重血腥气和混乱气息的顾淮舟身上。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顾淮舟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迷茫、劫后余生的空洞,以及一丝对环境的陌生感。那眼神里,还没有恨,没有控诉,没有他恐惧看到的、那足以将他焚毁的冰冷疏离。只有一片被巨大痛苦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和茫然。
但顾淮舟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那短暂到残忍的死寂。
一旦她彻底清醒,一旦记忆的潮水回涌,一旦她想起苏蔓那恶毒的嘶吼……一旦……她知道了他此刻口袋里那个滚烫的、血淋淋的秘密……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般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想要避开那即将到来的、洞穿灵魂的审判目光。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狠狠牵扯到了他崩裂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林见月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的目光依旧有些涣散,焦距似乎还未完全凝聚。她看着顾淮舟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他额角滚落的冷汗,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最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他那只缠着厚厚纱布、却不断有暗红色血迹渗出、甚至滴落在冰冷地砖上的右手。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像枯萎的花瓣。喉咙深处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干涩和刺痛。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水……”一个模糊的、带着砂砾摩擦感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溢出。
这个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顾淮舟猛地回神!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头柜前,手忙脚乱地抓起水杯和旁边备着的无菌棉签。动作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手背的剧痛以及内心的巨大恐慌而显得笨拙、颤抖,甚至打翻了水杯的盖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手抖得厉害,几次才勉强用棉签沾湿了温水。他小心翼翼地俯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忏悔。他用的棉签,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去滋润她干裂起皮的嘴唇。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冰凉唇瓣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蚀骨的心疼、灭顶的恐慌、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的情绪,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根小小的、沾了水的棉签,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理智的绳索。
林见月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她感受着唇瓣上传来的微弱和那带着薄茧的、微微颤抖的指尖触感。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无力思考太多,但一种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戒备和疏离感,早己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即使在昏沉与虚弱中,这份本能也驱使着她,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偏了偏头,避开了那过于亲密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触碰。
这个微小的、无声的抗拒动作,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刺穿了顾淮舟的心脏!他拿着棉签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指尖瞬间冰凉,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足以将人逼疯的死寂。
只有两人压抑的、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以及顾淮舟手背纱布上,鲜血持续滴落在冰冷地砖上发出的、微弱却如同丧钟般清晰的“嗒……嗒……嗒……”声。
那声音,像命运的倒计时,一声声敲打在顾淮舟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宣告着某种无法挽回的终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灼热的目光如同沉重的枷锁,落在她苍白安静、仿佛易碎琉璃的脸上,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微蹙的眉心。她似乎又陷入了昏睡,或者只是疲惫得关闭了所有感官,不愿再面对这残酷的世界,以及床边这个……她生命中无法摆脱的、带来无尽痛苦的“债主”。
顾淮舟僵立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孤绝而沉重的阴影。内袋里那几张薄薄的纸,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灼烫着他的皮肉,更灼烧着他的灵魂,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呐喊。
他知道,他无法再逃避。
这血海深仇,如同横亘在他和林见月之间的一道由他父亲亲手挖掘、用她父母鲜血和绝望浇筑而成的、深不见底的天堑。
他必须跨越它。
用他的骨,他的血,他所有能付出的代价,去填平它。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无数细小的冰刃,刮过他的喉咙和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的身影,眼中翻涌着剧烈的痛苦、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坚定。
他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如同一个背负着沉重十字架、即将走向最终审判的囚徒,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却又带着一种异常坚定的力量,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血腥与真相的病房。
他需要力量。
他需要……立刻首面那个名为“父亲”的、披着人皮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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