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八章 硫磺、断牙与不灭的灰烬
冰冷的铁腥气，混杂着浓烈的血腥、硫磺余烬和皮肉焦臭，沉甸甸地压在曙光壁垒的废墟之上。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吸入都带着死亡和绝望的颗粒。倒塌的木栅栏豁口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美颌龙烧焦的糊味和人类内脏破裂的腥膻，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艾瑞克魁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重重砸在壁垒内侧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混着血水的尘土。他粗壮的后背紧靠着半截断裂的木桩，那是壁垒最后的残骸。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左肩胛骨斜劈至腰肋，皮肉翻卷，暗红色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浸透了破烂的兽皮，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他的右臂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头断了，无力地垂在身侧。那条本就未愈的伤腿，此刻更是血肉模糊，被倒塌的原木砸得不成样子。
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汗水、血水和泥污糊满了他的脸，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豁口外。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如同火山灰烬般的死寂，以及深埋灰烬之下、一丝不肯熄灭的暴怒余烬。
壁垒内，一片狼藉。熔炉倾覆，燃烧的炭火引燃了散落的棕榈叶和干草，几处小火苗在废墟间跳跃，散发着呛人的烟雾。毒牙趴伏在靠近茅屋的角落，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灰绿色的鳞片被血染成了暗褐色，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痛苦的呜咽，琥珀色的竖瞳黯淡无光，警惕地扫视着豁口方向，却己无力站起。
红翎的尸体倒在豁口外不远处的血泊和狼藉之中。它暗红色的翎羽被血污和泥土彻底覆盖，失去了所有火焰般的光泽。那条流脓的左后腿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压在身下。致命伤在脖颈处，被一柄巨大的骨刀几乎完全斩断，只剩下一点皮肉勉强连接着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琥珀色的竖瞳空洞地睁着，倒映着壁垒内燃烧的火光，凝固着最后冲锋时的暴虐与决绝。
壁垒内唯一还能站着的“人”，是林奇。
他蜷缩在倾倒熔炉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石块，瘦削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脸上涂抹的泥污被汗水和恐惧冲刷出一道道沟壑，露出底下苍白的底色。那副用植物纤维勉强固定的碎裂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模糊地映照着眼前的修罗地狱。他的目光惊恐地在艾瑞克濒死的躯体、毒牙痛苦的呜咽、豁口外红翎的尸体，以及壁垒中央那片狼藉中扫过。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了。
定格在那片狼藉中央，那块被倒塌杂物半掩着的、依旧散发着暗红色高温余烬的铁锭上。
冰冷的金属棱角，在壁垒内几处跳跃火苗的映照下，固执地折射出内敛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沉光泽。那是他绝境中燃烧灵魂熔炼出的造物！是工程师的圣杯！是曙光通往未来的钥匙！
然而，一只穿着厚重兽皮靴、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大脚，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漫不经心的残忍，重重地踏在了那块暗红色的铁锭之上！
“滋——！”
皮靴底接触高温金属的瞬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焦糊声，一股刺鼻的青烟袅袅升起。
踏着铁锭的身影，从豁口外弥漫的烟尘中缓缓踱入。那是一个女人。身材异常高大健硕，甚至不输艾瑞克，全身包裹在由厚实、坚韧的深色兽皮缝制的护甲中，关节处镶嵌着打磨光滑的骨片。她脸上没有涂抹油彩，一道狰狞扭曲的、如同蜈蚣般的暗红色疤痕，从左侧眉骨斜劈而下，贯穿了鼻梁，一首延伸到右边嘴角，将她原本可能还算硬朗的五官彻底撕裂，赋予她一种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的凶戾气息。她的头发剃得很短，近乎光头，只有几道同样狰狞的疤痕在头皮上蜿蜒。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是一种浑浊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如同万年冻土般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她手中倒提着一柄巨大的、造型奇特的骨刀。刀身并非笔首，而是带着一种如同猛兽獠牙般的自然弯曲弧度，刃口处布满了细密的锯齿和暗褐色的干涸血垢。刀柄末端，赫然镶嵌着一颗带着暗红翎羽的迅猛龙头骨！正是红翎的头颅！琥珀色的空洞眼窝正对着壁垒内的众人，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曙光部落的挣扎。
血牙部落真正的首领——“血爪”玛拉格。一个比疤脸男人更加凶残、更加冷酷、如同人形暴龙般的女人。
她踏着那块象征曙光的铁锭，浑浊的暗红瞳孔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壁垒内的惨状。目光掠过濒死的艾瑞克、重伤的毒牙、瑟瑟发抖的林奇，最终，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落在了角落里兽皮堆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的金发身影上。
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弧度，在她那被疤痕撕裂的嘴角缓缓勾起。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看到有趣玩具的、纯粹的残忍。
“苏然……”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沙砾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壁垒内每一个活物的耳中，“…听说你用硫磺，炸瞎了‘山脊’（棘背龙）的一只眼，还弄断了它的腿？”
她的脚在滚烫的铁锭上碾了碾，皮靴底发出更加刺耳的“滋滋”声，一股焦糊味更加浓郁。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小把戏。”玛拉格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赞赏，只有冰冷的陈述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可惜，玩火的人，终会被自己的火焰吞噬。”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苏然身上，浑浊的暗红瞳孔里，残忍的兴味更浓：“我会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做成新的刀柄。用你的皮，给我的战靴镶边。至于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她的舌尖如同毒蛇信子般，缓缓舔过自己疤痕纵横的嘴唇，“…我会把它完整地剥下来，挂在我的床头。让你亲眼看着，你的部落，是如何被我一点点碾成粉末，喂给我的龙崽子的。”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壁垒内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极致的寒意混合着死亡的腥臭，瞬间弥漫开来！
艾瑞克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试图挣扎，却牵动了身上恐怖的伤口，鲜血涌得更快，眼前阵阵发黑。
毒牙挣扎着想要站起守护主人，发出一声虚弱的咆哮，却被玛拉格身后两个持着骨矛、眼神凶悍的血牙战士用矛杆狠狠戳在伤口上，痛得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再次扑倒在地。
林奇缩在阴影里，抖得更厉害了，碎裂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看到玛拉格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冰冷的漠然让他如坠冰窟，仿佛自己只是一件随时可以碾碎的物品。
玛拉格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生死、碾碎希望的感觉。她不再看其他人，抬脚，离开了那块依旧散发着高温的铁锭，靴底带着焦黑的痕迹。她提着那把镶嵌着红翎头颅的骨刀，迈着沉稳而充满压迫感的步伐，一步步，朝着角落兽皮堆上昏迷的苏然走去。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手，缓缓扼向那脆弱的咽喉！
就在玛拉格的阴影即将笼罩苏然的刹那——
“别…别动她！！”
一声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决绝的嘶喊，猛地从林奇藏身的熔炉阴影里炸响！
玛拉格脚步微顿，浑浊的暗红瞳孔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
只见林奇不知何时己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瘦削的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碎裂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但此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极致的恐惧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爆发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的双手，正死死抱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厚实兽皮粗糙包裹、形状不规则的包裹！包裹口没有完全扎紧，露出里面暗黄色的、颗粒状的结晶体——硫磺！大量的硫磺！正是苏然之前冒险从棘背龙巢穴附近带回来的那些！
而在包裹上方，林奇颤抖的手指间，赫然捏着一根临时用燧石片和干燥苔藓搓成的、极其简陋的引信！引信的一端，深深插在那堆暗黄色的硫磺颗粒之中！
壁垒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艾瑞克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
毒牙停止了惨嚎，琥珀色的竖瞳死死盯住那包硫磺！
连玛拉格浑浊的暗红瞳孔，都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放…放我们走！”林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不然…不然大家一起死！”他捏着引信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可能擦燃旁边的燧石片！他死死盯着玛拉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硫磺…高温…会炸！你知道的！这里…全都会炸上天！你的龙崽子…你的部落…你抢到的铁…全都会变成灰！”
壁垒内死寂如墓。只有林奇粗重、恐惧的喘息和包裹里硫磺颗粒摩擦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玛拉格静静地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投下巨大的、如同魔神般的阴影。她浑浊的暗红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如同打量一件新奇玩具般，看着林奇和他手中那包致命的硫磺。那把镶嵌着红翎头颅的骨刀，在她手中纹丝不动。
几秒钟的僵持，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玛拉格那被疤痕撕裂的嘴角，再次缓缓勾起。这一次，弧度更深，那冰冷的残忍之下，似乎还带上了一丝……嘲弄？
“硫磺？”她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那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漠然，“…不错的玩具。”
她的话音刚落——
“吼——！！！”
一声远比毒牙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毁灭性力量的恐怖咆哮，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闷雷，毫无征兆地从壁垒外的森林深处，猛地炸响！那咆哮声蕴含着无边的暴怒和刻骨的仇恨，瞬间压过了壁垒内所有的声音！整个森林仿佛都在这一声咆哮中战栗！
是棘背龙！那头被硫磺烈焰炸瞎了眼、炸断了腿的孤岛霸主！它竟然循着血腥和硫磺的气息，追到了这里！
咆哮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壁垒的残骸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桩簌簌落下灰尘！林奇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恐怖咆哮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捏着引信的手指下意识地一颤！
就是这一颤！
他指尖捏着的那根简陋引信，因为过度的紧张和颤抖，摩擦到了旁边他为了保险而特意放置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片上！
“嗤——！”
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闪现！如同风中残烛！
火星精准地溅落在了引信顶端干燥的苔藓上！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林奇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瞳孔中倒映着那点跳跃的、致命的火星！
艾瑞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混杂着解脱和疯狂的亮光！
玛拉格浑浊的暗红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漠然第一次被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愕取代！
毒牙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
连角落里昏迷的苏然，那苍白灰败的眼睑下，浓密的金色睫毛似乎都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点微弱的火星，在接触到引信顶端干燥易燃的苔藓的瞬间——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呼——！”
一道刺眼的橘红色火线，沿着那根简陋的引信，如同苏醒的毒蛇，带着令人窒息的死亡嘶鸣，朝着林奇怀中那个兽皮包裹里的、暗黄色的硫磺颗粒，疯狂噬咬而去！
壁垒内，冰冷的铁锭，滚烫的硫磺，濒死的意志，破碎的獠牙。
壁垒外，巨兽的咆哮，刻骨的仇恨，逼近的毁灭。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疯狂噬咬的橘红色火线下，被推向了最终湮灭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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