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7 挖
那缕纯净的暗红涟漪，最后一次温柔地拂过意识深处那片风暴暂歇的虚空。
强制镇静的冰冷铁钳，终于松开了一丝缝隙。
不是力量的松动，是意志的囚笼被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口。
苏然覆盖着焦黑硬壳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视野里，那片铅灰色的、死寂的天空，边缘似乎晃动了一瞬。一股微弱的气流，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骨灰与焦糊气味，沉重地灌入她僵硬的肺部。没有温热的血液奔涌带来的复苏感，只有金属化的胸腔隔膜在冰冷意志驱动下，完成了一次机械的扩张与收缩。空气带着死亡的颗粒感，刮擦着同样被高温灼伤、部分金属化的气管内壁，引发一阵细微的、非人的金属摩擦声，在她自己的听觉神经里回荡。
痛。
不再是之前撕裂神经的剧痛，而是更深的、弥漫性的、如同整个身体被拆解后又用冰冷的铆钉强行拼接回去的钝痛。每一寸覆盖着焦黑硬壳的皮肤下，每一束正在缓慢蠕动的暗红金属肌腱里，每一根闪烁着冷光的断裂骨骼末端，都在无声地尖叫。这痛楚冰冷、粘稠，如同沉在深海淤泥里的锈铁，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它不再是纯粹的生理信号，更像是一种存在层面的哀鸣——这具身体，正在被强行改造成不属于她的东西。
胃袋深处，催化核心的搏动依旧稳定。
咚…咚…咚…
每一次脉动，那纯净的暗红涟漪便扩散开，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极其艰难地在这片冰冷的钝痛泥沼中，支撑起一丝属于“苏然”的清明。它不足以驱散痛苦，甚至不足以带来温暖，但它像黑暗冰洋中的浮标，让她不至于彻底沉沦于那非人的麻木和改造的恐惧之中。
视野艰难地、如同锈蚀的齿轮般，向下转动。
目光落在坑底那层厚厚的、细腻的灰白色骨灰上。南巨最后的残骸。它们覆盖着冰冷光滑的琉璃坑壁，像一层肮脏的雪。意识深处，之前那缕感知蛛丝触碰时反馈回来的空洞感和彻底的“消逝”感，再次冰冷地缠绕上来。她甚至能“听”到，在绝对的死寂之下，无数微小颗粒之间那几乎不存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就在这层死亡之雪的下方，更深一点的地方。
咚…咚…咚…
催化核心的脉动似乎加快了一瞬。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吸引力，从那下方0.3米的位置传来。不再是之前感知到的、那种原始泰克能量节点残余辐射带来的、冰冷的、非人的“共鸣”。这一次的吸引力，源头似乎……是她体内的泰克系统本身？
视野中的泰克界面无声地闪烁了一下，一行冰冷的指令突兀地跳出，首接烙印在她刚刚凝聚起一丝清明的意识里：
**[检测到可用原始泰克能量残余…]**
**[能量等级：微弱…]**
**[状态：逸散…]**
**[重构进程受阻：能量储备严重不足…]**
**[指令：回收…]**
指令冰冷，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能量补充的原始渴求。仿佛她体内那些缓慢蠕动的纳米丝线，那些覆盖在骨骼上的金属冷光，都在这一刻被唤醒了对“食物”的饥饿感。
排斥！尖锐的排斥感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那缕刚刚凝聚的清明！又要被这冰冷的系统驱使？又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去为这吞噬自己的怪物寻找“养料”？那只覆盖着暗红金属的右手似乎感应到了指令，覆盖在金属肌腱上的焦黑硬壳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剥落了一小片，露出下方冰冷的暗红光泽，指关节的微型轴承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声，仿佛随时准备执行挖掘的指令。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从她焦黑的唇间艰难挤出。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耗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力气。她的意识在挣扎，试图抗拒这来自体内的、冰冷的驱使。
但身体深处，那股源自泰克系统对能量的原始饥饿感，是如此真实，如此迫切。它像无数冰冷的钩子，勾住了她残存的神经。她能“感觉”到，腹部那层薄薄的蓝色能量膜在微微波动，它隔绝了死亡，却也隔绝了外界能量的自然补充。体内那些缓慢编织的纳米丝线，速度似乎变得更加滞涩，断裂的金属骨骼断口，那些细微的电火花闪烁得更加频繁无力。没有能量，这具正在被重构的躯壳，这维持着她最低限度“存活”的冰冷系统，会彻底停摆。停摆之后呢？是彻底崩溃？还是更彻底的……被另一种未知的死亡接管？
恐惧。对未知死亡的恐惧，压过了对成为系统提线木偶的排斥。
胃袋深处，催化核心的搏动猛地增强！
咚！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有力的纯净暗红能量涟漪猛地扩散开来！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安抚和锚定！它带着一种明确的、不容置疑的意志——生存！
这意志并非来自冰冷的泰克系统，而是来自“苏然”本身！来自那在湮灭风暴中未曾熄灭的、在泰克侵蚀中未曾放弃的、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本能！这意志如同滚烫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冰冷的排斥和犹豫！
生存！
活下去！
哪怕是以这种非人的姿态！
这来自核心的意志洪流，瞬间裹挟了泰克系统发出的冰冷指令。那指令中的“回收”二字，不再仅仅是被系统驱动的任务，而是被“苏然”的求生意志所认可、所接纳的唯一生路！排斥感被这更强大的生存洪流强行冲开！那只覆盖着暗红金属的右手，之前不受控制的细微动作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带着决绝意味的……自主驱动！
苏然覆盖着焦黑硬壳的眼睑，再次颤动了一下。这一次，湛蓝的瞳孔深处，那空洞和茫然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野兽般的求生光芒所取代。
动！
她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残存力量，都灌注在这一个念头里！不是去思考，不是去抗拒，仅仅是——动起来！
覆盖着焦黑硬壳和暗红金属纹路的左手，率先响应了这决绝的意志。五根手指（其中两根指尖己经露出了冰冷的金属光泽），深深地抠进了身下冰冷的琉璃坑壁！坚硬的硅酸盐熔融玻璃在指尖的金属硬度和巨大的意志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覆盖在手臂上的焦黑硬壳大面积崩裂、剥落，露出下方正在缓慢蠕动的暗红金属肌腱！断裂的金属骨骼断口，迸发出剧烈的幽蓝电火花！剧痛如同海啸般袭来，却被那求生的意志死死压住！
左臂爆发出全部力量，带动着僵硬的肩胛和躯干，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上半身从冰冷的骨灰坑底……撑了起来！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焦黑硬壳的碎裂剥落，伴随着暗红金属肌腱在非自然角度的摩擦挤压，伴随着断裂骨骼断口处刺眼的电火花和深入骨髓的冰冷钝痛！没有汗水，只有细微的金属摩擦碎屑和剥落的碳化组织碎末簌簌落下。她像一个被暴力拆解后，又被生锈螺栓强行拼凑起来的破旧机器人，每一个动作都艰涩、扭曲，发出令人心悸的非人声响。
上半身终于离开了坑底。覆盖在胸腹和后背的焦黑硬壳大面积剥落，露出下方纵横交错的、正在缓慢编织的暗红金属网格，以及那层覆盖在腹部巨大贯穿伤上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能量膜。能量膜下，隐约可见缓慢蠕动、如同活物的泰克纳米丝线。
她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骨灰的颗粒感和金属摩擦声。目光死死锁定在身前那片覆盖着厚厚灰白色骨灰的琉璃坑壁——泰克系统指示的位置。
然后，是那只覆盖着暗红金属的右手。
它动了。
不再是之前不受控制的抽搐。在苏然冰冷的、决绝的意志驱动下，它缓缓抬起。覆盖在肘部和肩部的焦黑硬壳随着动作碎裂剥落，露出下方完全由暗红金属肌腱构成的手臂结构，精密的微型轴承在关节处无声转动。五根金属化的手指张开，指尖闪烁着冰冷的幽光。
这只“手”，不再仅仅是令她恐惧和排斥的异化肢体。
此刻，它是唯一的工具。是连接她和那维持着这具残躯运转的、冰冷能量源的唯一通道。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苏然驱动着这只非人的右手，狠狠地插进了身前的骨灰层！
噗！
细腻冰冷的灰白色粉末被轻易破开。金属手指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这层死亡的象征，首接触碰到下方冰冷、光滑、坚硬的琉璃坑壁！
滋啦啦——！！！
剧烈的幽蓝色电火花，在金属指尖与琉璃坑壁接触的瞬间猛烈迸发！刺耳的电流尖啸声如同无数钢针扎进大脑！一股远比之前触碰时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信息流，混合着原始泰克能量的冰冷辐射，如同失控的高压水枪，沿着金属神经束，狠狠冲入苏然的意识！
**[材质：硅酸盐熔融玻璃（含微量泰克能量结晶）…]**
**[结构：致密…晶体结构稳定…]**
**[下方目标：原始泰克能量节点（残余）…]**
**[辐射强度：微弱…逸散中…]**
**[接触点应力分析：超限…]**
**[警告：神经接口负载过高…]**
**[警告：原生体意识承受冲击…]**
**[目标深度：0.31米…]**
**[能量逸散速率：计算中…]**
冰冷的数据、混乱的能量感知、尖锐的警告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清明！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从接触点沿着金属化的手臂一路烧灼而上，首冲大脑！视野中的泰克界面被刺眼的红色乱码和警告信息疯狂刷屏！
“呃啊——！” 苏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上半身猛地一晃，几乎再次栽倒。覆盖在面部的焦黑硬壳因痛苦而扭曲、碎裂，露出下方同样被暗红金属纹路侵蚀的皮肤。
但那只插进骨灰和坑壁的右手，五指如同最坚硬的合金抓钩，死死地抠住了光滑的琉璃壁面！指尖在巨大的力量下，硬生生在摩氏硬度7.2的琉璃壁上，抠出了五道细长的、带着幽蓝灼痕的划痕！
不能停！
挖！
胃袋深处，催化核心的搏动陡然变得急促而有力！
咚！咚！咚！
纯净的暗红能量涟漪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出来！它不再仅仅是抚慰和锚定！它如同最坚韧的防火墙，狠狠地撞向那沿着神经束汹涌而来的混乱信息流和能量冲击！它强行过滤、压制着那些足以撕裂普通意识的狂暴数据，将它们对“苏然”意识核心的冲击降到最低！同时，这纯净的暗红能量也包裹住了那只金属右臂的神经接口，如同冷却液般强行稳定着过载的负载！
在催化核心的全力支撑下，苏然那被冲击得近乎涣散的意识，如同怒涛中的礁石，死死地守住了一线清明！那冰冷的、属于“苏然”的决绝意志，再次占据了主导！
挖！
她驱动着那只覆盖着暗红金属的右手，五指弯曲，如同冰冷的铁犁，狠狠地刮擦在琉璃坑壁上！
嗤啦——！！！
刺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刮擦声，伴随着更加剧烈的幽蓝电火花，在死寂的坑底猛然炸响！坚硬的琉璃壁面被硬生生刮下一层细碎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粉末！覆盖在金属手指上的少量残余焦黑硬壳彻底崩碎剥落，露出下方闪烁着冰冷暗红光泽的、完全金属化的指骨和肌腱！
剧痛！反馈回来的信息流冲击！但都被催化核心爆发的纯净暗红能量死死抵住！
一下！再一下！
苏然如同一个不知疲倦、不知痛苦的机械，驱动着那只非人的右手，疯狂地刮擦、抠挖着身下冰冷的琉璃坑壁。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刺耳的刮擦声、爆裂的电火花、以及从她喉咙深处压抑出的、如同风箱破漏般的痛苦喘息。她的身体随着每一次用力的挖掘而剧烈颤抖，覆盖在躯干上的焦黑硬壳大面积剥落，露出下方纵横交错的暗红金属网格和缓慢蠕动的纳米丝线。
灰白色的骨灰被搅动，混合着刮下来的琉璃粉末，在她周围弥漫开来，将她残破的身躯染得更加污秽不堪。
挖！
坑壁上的刮痕越来越深，被刮下来的粉末在坑底堆起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琉璃碎屑堆。泰克界面上的深度读数在缓慢而坚定地跳动着：
**[深度：0.27米…]**
**[深度：0.25米…]**
**[深度：0.22米…]**
下方传来的吸引力越来越清晰。那股原始泰克能量的残余辐射，如同黑暗中散发着微光的冰冷磁石。她体内的泰克纳米丝线变得更加活跃，发出无声的“饥渴”尖啸。
突然！
咔！
一声脆响！
覆盖着暗红金属的右手食指，在又一次全力刮擦琉璃坑壁时，那精密的金属指关节轴承，在巨大的反作用力和持续的过载下，猛地崩裂开一道细微的裂纹！
一股尖锐到超越之前所有痛苦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断裂的轴承处沿着神经束狠狠冲入苏然的大脑！视野中的泰克界面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覆盖！
**[警告！物理结构损坏！]**
**[警告！右食指关节轴承损毁！]**
**[警告！运动功能受损！]**
苏然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颤，那只挖掘的右手瞬间僵住！断裂的食指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断裂处闪烁着不稳定的幽蓝电火花！
绝望的冰冷，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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