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府的后宅,从来都不是一潭静水。
即便是在青松堂这样理应清净的向学之地,也时常有暗流在涌动。
能在这潭水里搅起波澜的,除了艳光西射、地位超然的嫡女苏清莲,还有另一位不可小觑的人物。
那便是三房的庶女,苏玉妍。
苏玉妍与苏未晚不同。
她的生母陈姨娘,虽也出身不高,却最是懂得伏低做小、以柔克刚的道理。
而苏玉妍,则将她母亲的这点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她容貌清秀,说话总是细声细气,一双眼睛像含着水,受了半点委屈,便能立刻变得雾蒙蒙的,引人怜惜。
她最擅长的,便是在父亲苏宏面前,扮演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以此来博取几分平日里得不到的同情与赏赐。
这一日,天降瑞雪,整个京城都裹上了一层银装。
家学里,炭火烧得正旺。
可气氛,却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
起因,是一件斗篷。
昨日,父亲苏宏从宫中赴宴归来,得了一件赏赐——火狐皮的斗篷。
那狐皮,通体赤红,没有一根杂毛,在光下泛着流光溢彩,是极难得的上品。
苏宏一时高兴,便说要将这斗篷,赏给府里最出挑的女儿。
这“最出挑”三个字,便引来了祸端。
苏清莲自认是当之无愧的嫡长女,这斗篷,理应是她的。
可偏偏,苏玉妍在父亲面前,梨花带雨地说了几句“女儿身子弱,最是畏寒”的话,又“恰巧”抚着胸口,弱不禁风地咳嗽了几声。
苏宏心一软,竟是将那斗篷,赏给了她。
今日一早,苏玉妍便穿着那件火红的斗篷,施施然地来了家学。
那耀眼的红色,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楚楚可怜,在一众素雅的冬衣里,显得格外刺目。
苏清莲的脸色,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便难看得像是结了冰。
课间歇息时,苏清莲端着一杯热茶,走到苏玉妍面前。
她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
“三妹妹今日这身斗篷,可真是扎眼。”
苏玉妍连忙站起身,怯生生地垂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长姐……这……这是父亲赏的……妹妹不敢不穿……”
“父亲赏的?”苏清莲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
“父亲何时说过,这斗篷是赏给你的?父亲只说,赏给最出挑的女儿!”
“难道在你心里,你比我这个嫡长姐,还要出挑吗?”
她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几乎是撕破了脸皮。
苏玉妍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长姐息怒……妹妹……妹妹绝无此意……妹妹这就……这就脱下来还给长姐……”
她说着,便真的哆哆嗦嗦地去解斗篷的系带,那副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几个交好的庶姐,连忙上前去拉她,七嘴八舌地劝着。
“大小姐,您何必与三妹妹置气。”
“是啊,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
苏清莲看着她们这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件衣裳?这争的,是衣裳吗?这争的,是嫡庶尊卑的规矩!”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整个书斋都安静了下来。
而苏未晚,自始至终,都坐在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低垂,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她是一个隐形人。
一个最冷静、最专注的观众。
她的余光,将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苏清莲那因嫉妒而扭曲的美丽脸庞。
看到了苏玉妍那看似柔弱、实则暗藏挑衅的眼神。
也看到了其他几位庶姐那或同情、或看热闹的复杂神情。
这场争吵,最终自然是闹到了嫡母李氏那里。
青松堂里所有的小姐,都被“请”到了主院的正厅。
李氏端坐在上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苏清莲和苏玉妍,一左一右地跪在厅中。
苏清莲一脸不忿,苏玉妍则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母亲,您要为女儿做主!她一个庶女,也敢觊觎嫡女的东西,这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苏清莲先发制人。
苏玉妍则只是哭,一边哭一边磕头。
“太太明鉴……都是玉妍的错……玉妍不该受父亲的赏赐……玉妍这就将斗篷奉还给长姐……求太太和长姐,饶了玉妍这一回吧……”
她越是这样说,就越显得苏清莲咄咄逼人,仗势欺人。
苏未晚跪在最后面,低着头,将自己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静静地听着,观察着。
她看到,李氏的目光,在苏清莲身上停留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之意。
她的女儿,太骄傲了。
骄傲到有些沉不住气,竟会为了区区一件斗篷,在书斋里大动干戈,失了嫡女的体面。
是该让她受点挫折,磨一磨她的性子了。
于是,李氏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清莲,你身为长姐,当有长姐的气度。为了一件衣裳,便与妹妹争执不休,成何体统?”
苏清莲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亲……竟然在训斥她?
李氏又将目光转向苏玉妍,那目光,便冷了几分。
“玉妍,你也有错。明知那是父亲给府中姐妹的彩头,你却私下讨要,此为不敬。”
“你既知自己是庶女,便更该懂得谦卑退让的道理。得了赏赐,不知感恩,反而穿着出来招摇,引得姐妹不睦,此为不智。”
李氏这番话,说得极其高明。
她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偏袒。
她看似是在训斥苏清莲,实则是借着苏玉妍这块“石头”,来打磨自己女儿这块“玉”,让她明白,凡事不可太过张扬。
而她对苏玉妍的训斥,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以及所有庶女,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庶女,永远是庶女。
可以给你几分颜色,但你绝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妄想与嫡女争辉。
最终,那件惹出事端的火狐皮斗篷,谁也没得到。
李氏以“此物引姐妹不睦,甚为不祥”为由,将其收回了库房。
又罚苏清莲与苏玉妍,各抄写《女诫》十遍。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小姐们各自散去。
苏未晚走在最后面,冷风吹起她素色的裙角。
她的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这,就是后宅的斗争法则。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和权力。
李氏,是这座后宅的掌权者。
她需要苏清莲这个嫡女,来彰显她的地位,稳固她的权力。
但她也绝不容许苏清莲功高盖主,骄纵到失了分寸。
所以,她需要苏玉妍这样的庶女,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地,去刺一下苏清莲,让她保持清醒。
同时,她又必须牢牢地压制住所有的庶女,绝不让她们有任何挑战嫡女权威的可能。
平衡。
这便是李氏的御下之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今日的这场戏里,苏清莲和苏玉妍是那相争的鹬与蚌。
而嫡母李氏,便是那个稳坐钓鱼台的渔翁。
至于自己……
苏未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苏清莲和苏玉妍,她们争的是一件斗篷,是父亲一时的宠爱。
而她苏未晚,要争的,是她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要的,是她们的命。
要的,是这整个宁国公府,天翻地覆。
所以,她不急。
她可以做那个最沉得住气的、潜伏在水底的渔翁。
她会冷眼看着她们,为了那些蝇头小利,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她会默默地,积蓄自己的力量。
等到她们都精疲力尽的时候,她才会慢慢地,收紧手中的那张,名为“复仇”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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