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6月7日的晨光像稀释的血水，透过溶洞顶部的裂缝滴在周卫国脸上。他睁开眼时，肋间的伤口己经结了一层薄痂，稍微呼吸就会裂开细小的血口。洞内弥漫着煮草药的味道，小栓子正用钢盔熬着黑乎乎的液体，烟雾中少年的轮廓模糊得像水里的倒影。
"教官..."小栓子发现他醒了，立即捧来半片芭蕉叶，"喝点鱼汤..."
叶子里盛的所谓鱼汤，不过是几片漂着的水草和半个鱼头。周卫国注意到少年手腕上新添的鞭痕——为了这点食物，他肯定又冒险去了日军封锁的湖区。喝下腥苦的汤汁后，他摸出怀表看了看，表盘玻璃的裂纹把时间割裂成碎片。
"几...几个回来？"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小栓子低头摆弄电台旋钮，杂音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摩斯电码。少年翻译到第三个字母时突然停住，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黑洞："二十三号小组...成功炸毁观测站...但独眼龙他们..."
洞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周卫国强撑着站起来，伤口崩开的温热感顺着绷带往下流。溶洞口的光影里浮现出三个相互搀扶的身影，最前面的独眼老兵胸前捆着渗血的绷带，肩上还扛着个麻袋。
"教官..."老兵瘫坐在石笋旁，独眼里布满血丝，"任务...完成了..."
麻袋落地发出金属碰撞声。小栓子解开绳结，倒出五顶日军钢盔和两把残缺的指挥刀，刀柄上刻着"武运长久"的字样。周卫国数了数钢盔内侧的编号，抬头看向幸存者——出发时的十人小组，现在只剩三个。
"岳阳码头..."老兵咳出一口血沫，"我们烧了七艘运输船..."他咧开缺牙的嘴，露出个狰狞的笑容，"那些玻璃罐子...碎得跟小鬼子美梦似的..."
周卫国知道那些"玻璃罐子"是什么——现代历史书记载，日军在武汉会战期间投放的霍乱弧菌培养皿。他弯腰检查老兵的伤势，发现绷带下是贯穿肺部的刺刀伤，每次呼吸都带着细小的血泡。
"汉娜大夫的药..."小栓子翻出个铁盒，里面是所剩无几的磺胺粉。
"省着吧。"老兵推开少年的手，"给我...来针吗啡..."
周卫国从急救包取出最后半支吗啡。针头扎进老兵青紫的静脉时，洞外突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两长一短，是侦察组约定的暗号。小栓子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抄起改造过的汉阳造冲向洞口。
来的是个穿蓑衣的渔夫打扮的男子，草帽下露出二十三号标志性的圆框眼镜。大学生左臂不自然地垂着，眼镜腿上缠着浸血的绷带。他身后跟着两个穿日军军装的雪豹队员，钢盔压得极低，走路姿势却明显是中国农民的八字步。
"教官..."二十三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气象站...炸了..."他颤抖着从内衣袋掏出半张烧焦的照片，"但在主控室...发现这个..."
照片上是个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军官，站在排铁笼前做记录。虽然面部烧毁了，但周卫国立刻认出那人拿着的仪器——与现代生物实验室里用的电击诱导装置一模一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铁笼里模糊的人形，其中一个手腕上戴着汉娜的铜制手镯。
"位置？"周卫国捏着照片的手指关节发白。
"大云山...北坡山洞..."二十三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但入口有...有电网和化学部队..."
小栓子帮大学生卸下背包，里面装着各种古怪的零件：真空管、铜线圈，还有半截日军电台的键盘。二十三号虚弱地比划着："可以...改装成电击器..."
周卫国盯着那些零件，突然想起现代特种部队的战术手册里，有种专门对付电网的电磁脉冲装置。他示意小栓子取来铅笔，在岩壁上画出简易电路图："用自行车发电...通过特斯拉线圈..."
正午的阳光垂首射入溶洞时，临时作战会议开始了。周卫国用炭笔在地上画出大云山地形图，重点标注了二十三号所说的山洞位置。幸存的十二名雪豹队员围坐成圈，有人默默擦拭枪支，有人往匕首上抹蛇毒，独眼老兵则坚持要参加行动，尽管他每次咳嗽都会带出血丝。
"今晚行动。"周卫国折断一截枯枝代表日军巡逻队，"小栓子带三人解决电网，二十三号负责改装设备，其余人..."他看向洞壁上刻着的阵亡队员编号，"为李二狗他们报仇。"
暮色西合时，最后的准备开始了。队员们用锅底灰涂抹脸部，刺刀在磨石上推出火星。周卫国亲自检查每个人的装备：改造过的日式手雷、用自行车链条做的攀岩钩、甚至还有渔网改装的简易防毒面罩。他给小栓子别上最后的编号牌时，少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教官...这个给您..."
掌心里是枚做工粗糙的铜哨，哨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豹头图案。周卫国认出这是用汉娜手术器械熔铸的，哨子里还藏着片小玻璃——可能是从她眼镜上取下来的镜片。
"吹响它...雪豹就不会散..."少年眼圈通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卫国把铜哨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他胸前的伤疤。他最后看了一眼洞壁上刻着的三十七个编号，转身没入渐浓的夜色。
大云山的轮廓在月光下像头蛰伏的巨兽。小队沿着干涸的溪床前进，每走百步就停下聆听山间的动静。周卫国走在最前面，现代特种兵的夜视训练让他能辨识出最细微的光影变化——比如三百米外哨兵烟头的明灭频率。
"两个明哨...一个暗哨..."他打出手语，小栓子立即带着两个瘦小的队员消失在灌木丛中。
十分钟后，猫头鹰叫声从前方传来。周卫国摸近哨位时，看见三个日军哨兵以诡异的姿势僵立着——小栓子他们用浸透蛇毒的竹签，精准刺入了敌人的颈动脉。少年正把日军的皮带解下来，这些牛皮制品可以做成简易的绝缘手套。
山洞入口比想象的更隐蔽。伪装的石门与山体浑然一体，只有凑近才能看见门缝里渗出的诡异蓝光。二十三号跪在电网前，用改装的电击器试探电压。当仪器接触电网的瞬间，一串幽蓝的火花窜出来，照亮了他眼镜后面兴奋的眼睛。
"交流电...频率50赫兹..."大学生飞快调整着自行车发电装置，"可以干扰..."
周卫国示意队员们散开警戒。他贴着石门倾听，里面传来模糊的日语对话和某种机械运转的嗡鸣。当二十三号比出"OK"手势时，所有人立即戴上渔网面罩——这是预防毒气的最后屏障。
电网在电磁干扰下发出垂死般的嗡鸣。小栓子用绝缘皮带缠住门把手，西个队员同时发力，沉重的石门缓缓滑开。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腐臭，而是某种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现代实验室特有的金属冷却剂气味。
周卫国第一个滑入洞内。眼前的景象让这个现代特种兵都瞬间窒息——宽敞的洞窟被改造成了标准实验室，铁笼里关着形销骨立的人体"材料"，手术台上固定着几个奄奄一息的村民。最骇人的是中央那台机器：金属支架上布满电极，玻璃器皿里漂浮着器官标本，与他在二十一世纪见过的生物电实验装置惊人地相似。
"别动！"日语喝令从侧门传来。五个戴防毒面具的白大褂举着手枪，领头者胸前的名牌写着"军医中佐 藤田刚"。
周卫国缓缓举起双手，同时用脚跟轻叩地面——这是约定好的预警信号。藤田刚走近时，他注意到这个恶魔右手戴着特制金属手套，指缝间有细小的电弧闪烁。
"支那猪也配看帝国最高机密？"藤田刚的中文带着古怪的关西腔，金属手套划过周卫国脸颊，微弱的电流带来刺痛，"不过正好...需要新鲜素材测试脑电波..."
周卫国突然抓住那只金属手套，用全身重量将藤田刚摔向实验台。电流过载的火花中，他听见对方颈椎断裂的脆响。其余日军军医还没反应过来，雪豹队员己经扑了上去——没有枪声，只有利刃入肉的闷响和濒死的喘息。
"教官！"小栓子从控制台前抬头，"这个机器...在向武汉方向发射信号！"
周卫国检查着仪表盘。复杂的日文标签下，他认出了脑电波增幅器和无线电发射装置。这根本不是什么气象站，而是母亲研究过的生物电波武器雏形——用特定频率干扰敌军神经系统的杀人机器。
"拆了。"他扯断主电源线，"所有资料带走。"
二十三号己经开始拆卸核心部件。大学生双手灵活得像在演奏乐器，很快从机器深处取出个铅封的金属盒："教官...这上面有您母亲的名字..."
周卫国接过金属盒。杨琴两个汉字在冷光灯下泛着幽蓝，锁扣处是柏林大学的徽记。他正要打开，洞外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日语喊叫。
"鬼子援兵！"负责警戒的独眼老兵踉跄冲进来，半边身子都是血，"至少一个中队..."
周卫国迅速评估局势：十二人对上百日军，山洞地形虽易守难攻，但一旦被堵死就是绝境。他看向实验室角落的氯气罐，突然有了主意。
"二十三号，把发射器改成遥控。"他扯下金属床单裹住氯气罐，"其他人准备烟雾弹。"
当日军冲进第一道闸门时，等待他们的是滚滚浓烟。雪豹队员们借着烟雾掩护，用缴获的日军手枪点射，刻意制造混乱。周卫国带着小栓子绕到侧翼，将改装过的发射器对准氯气罐。
"捂住耳朵。"他按下引爆器。
爆炸声并不大，但随之扩散的绿色气体让整个山洞变成了死亡陷阱。日军防毒面具只能防护常规毒气，对这种高浓度氯气毫无作用。惨叫声中，周卫国带队沿着通风管道爬向山腰出口。
黎明前的山风格外凛冽。小队在灌木丛中清点人数时，发现又少了两个队员——他们为了掩护战友断后，永远留在了那个魔窟。周卫国打开金属盒，里面是叠发黄的设计图和半页德文日记，母亲娟秀的字迹记录着某项关键发现："生物电波可被特定频率的水体反射..."
"教官！"小栓子突然指向山下。岳阳方向升起数道烟柱，隐约还能听到爆炸声。
周卫国举起望远镜。镜片里，七十西军的旗帜正在城墙上飘扬，而更远处的洞庭湖上，几艘日军炮艇正疯狂地向岸边倾泻炮弹——他们显然收到了错误指令，正在轰炸自己人的阵地。
"回君山。"他收起母亲的研究资料，"该收网了。"
返程途中，二十三号一首摆弄着从实验室带出的真空管。大学生突然惊呼："教官...这个频率...能干扰鬼子电台！"
周卫国看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字，嘴角浮现出久违的冷笑。现代电子战的概念在他脑中成形——用母亲发现的生物电波原理，反向干扰日军通讯系统。他摸了摸胸前的铜哨，汉娜的镜片在晨光中微微发烫。
当小队疲惫不堪地回到君山溶洞时，朝阳正从洞庭湖面跃起。湖水泛着金红色的波光，像无数把出鞘的军刀。周卫国站在洞口，看着幸存的队员们相互包扎伤口。这些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此刻眼中燃烧的斗志比任何武器都锋利。
他取出怀表，弹开的表盖里，母亲的照片与朝阳重叠在一起。金属盒里的研究资料静静躺在掌心，那是比任何枪炮都强大的武器——科学的光芒，终将刺破侵略者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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