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车的煤灰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在绷带上落下斑驳的黑点。周卫国盯着自己手臂上逐渐扩大的污渍，听着铁轨规律的咔嗒声与伤员们的呻吟交织在一起。列车突然减速，惯性让邻床的重伤员滚落担架，断腿的截面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长沙...到衡阳...三百里..."那伤员呢喃着，溃烂的眼皮不断抽搐，"我们团...守了西天西夜..."
周卫国翻身下床，肋骨断裂处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拖着那伤员回到担架时，摸到对方腰间硬物——是把磨尖的工兵铲，木柄上刻着七道竖痕。现代军事史记载，衡阳保卫战中，这样的自制武器曾让日军付出惨重代价。
列车门突然被踹开。穿美式军装的宪兵举着名单大喊："所有能走动的，立刻下车搬运物资！衡阳站遭空袭！"
站台的混乱超出想象。燃烧的棉花包将夜空染成橘红色，搬运尸体的民夫与抢运弹药的士兵撞作一团。周卫国弯腰捡起半张烧焦的《大公报》，头条"长沙大捷"的铅字下方，是墨迹未干的"衡阳告急"手写通告。
"周队长？"沙哑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穿护士服的少女拎着煤油灯，灯光照出她左脸的烧伤疤痕。周卫国花了三秒才认出这是岳阳教会医院幸存的苏州姑娘阿碧，她手里攥着的铜十字架挂坠，是汉娜的遗物。
"重伤员送南郊野战医院。"阿碧指向西面火光冲天的城区，"薛长官命令您去军需处报到。"
军需处设在衡阳老城的祠堂里。周卫国跨过门槛时，香案上的祖宗牌位正被粗暴地扫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标着"绝密"的作战地图。薛岳背对着门口，呢绒军装上沾着新鲜的血迹，手里却捧着本《楚辞》。
"知道为什么调你来衡阳吗？"薛岳头也不回，书页翻到《国殇》篇，"方先觉的第十军缺个懂特种作战的参谋长。"
周卫国看向地图。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己经形成合围之势，而衡阳守军的蓝色防线缩在湘江与蒸水形成的狭小三角地带——现代战史上著名的"衡阳绞肉机"，此刻正在他眼前成形。
"我要重建雪豹。"
"给你两个连的溃兵。"薛岳终于转身，眼下青黑像是多日未眠，"但有个条件——"他抽出配枪拍在《楚辞》上，"把日军第六师团的作战参谋竹内连山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祠堂后的临时牢房里，周卫国见到了所谓的"两个连溃兵"。一百二十人挤在猪圈改造的监牢中，有人用草绳捆着溃烂的脚踝，有人正从裤腰里捉虱子。但当他注意到这些人虎口的枪茧和刻意保留的攀岩绳结时，瞳孔微微收缩——这分明是各部队抽调的侦察兵。
"立正！"他突然用日语吼道。
条件反射般，七个人瞬间绷首了脊背。周卫国走到那个反应最快的瘦高个面前，扯开对方衣领——锁骨下方的烙印证实了他的猜测：南京战俘营幸存者。
"姓名？"
"报告长官！原第八十七师侦察连上士赵铁锤！"瘦高个的南京口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南京沦陷时...我们连从日军活体实验场逃出来的十二个弟兄...现在还剩七个。"
月光穿过猪圈栅栏，在地上刻出等距的光斑。周卫国蹲下身子，用刺刀尖在泥地上画出简易的衡阳地形图："竹内连山在哪？"
赵铁锤的指甲抠进掌心："第六师团指挥部设在耒河口，但那畜生..."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每天傍晚...去城北的福音医院...那里关着...关着..."
阿碧的铜十字架突然从门外飞来，当啷一声落在两人之间。苏州姑娘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声音轻得像幽灵："福音医院地下是日军性病实验场，昨晚刚运进去三十个女学生。"
训练从子夜开始。周卫国在祠堂后院清点缴获的日军装备：三套完整的九八式军服、五把三零式刺刀、甚至还有副金丝眼镜——与竹内连山在南京大屠杀照片里戴的那副几乎一样。
"赵铁锤扮军医。"他将眼镜扔给瘦高个，"你俩当担架兵。"
被点到的两个兵正在用磨刀石打磨工兵铲。其中缺了半只耳朵的突然抬头："长官，我们侦察连在南京...见过竹内那畜生做手术..."他举起三根手指，"不用麻药...活剖孕妇...说是研究胎儿神经反应..."
周卫国沉默地分发武器。每人两颗边区造手榴弹、五发步枪弹，以及从铁匠铺现打的带倒钩短矛。当最后一把匕首递出去时，祠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音。
"空袭！所有人进防空洞！"
燃烧弹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周卫国拽着阿碧扑向石磨下方，气浪将祠堂门板拍成碎片。在震耳欲聋的爆炸间隙，他听见某种高频嗡鸣——不是飞机引擎，更像是岳阳楼那种生物电波装置的动静。
"最近有极光吗？"他突然问。
阿碧诧异地抬头："前天夜里...湘江上飘过绿雾..."她突然抓紧十字架，"鬼子在江心洲架了铁塔...半夜会发光..."
防空洞里的油灯忽明忽暗。周卫国用匕首在墙上刻出江心洲方位，与福音医院、耒河口指挥部连成三角。这个布局让他想起母亲笔记里的共振原理图——如果日军在衡阳复制生物电波武器...
黎明前的黑暗中，小队悄然出发。周卫国穿着日军少尉军服走在前方，赵铁锤的白大褂下藏着缴获的南部手枪。当他们踩着未凉的弹壳穿过废墟时，某个半塌的民宅里突然传出微弱的哭声。
"不许停。"周卫国冷声道，却看见阿碧己经钻进断墙。
瓦砾堆下压着个五六岁的女孩，怀里抱着焦黑的布偶。阿碧正徒手挖开砖块时，远处突然射来探照灯光。周卫国立即打了个手势，两个侦察兵立刻学起狗叫，赵铁锤则用日语大喊："八嘎！野狗惊扰伤员怎么办！"
灯光移开的瞬间，周卫国瞥见女孩布偶上绣的名字"李玉兰"——现代衡阳保卫战纪念馆里，有面烈士墙刻着这个名字，标注着"阵亡时六岁"。
福音医院的十字架己经倾斜。周卫国留下两人看守女孩，带队绕到西侧锅炉房。锈蚀的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日语对话和抽泣声。当他贴着门缝观察时，瞳孔骤然收缩——
穿白大褂的竹内连山正给赤裸的女学生注射某种药剂，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兴奋地放大。这场景与南京大屠杀照片里那个站在尸堆旁微笑的恶魔完全重合。更可怕的是墙角那台设备：改良版的脑电波记录仪，电极线连着五个昏迷的少女太阳穴。
"三分钟。"周卫国比划战术手语，"赵铁锤解决守卫，阿碧救人，我抓竹内。"
袭击开始得悄无声息。赵铁锤的钢丝勒断哨兵喉骨时，周卫国己经闪到竹内背后。这个恶魔的反应却快得惊人，手术刀反手划向周卫国咽喉，同时用德语喊道："杨琴的儿子！我知道你会来！"
周卫国格挡的右臂被划出深可见骨的口子。竹内趁机扑向控制台，疯狂旋转某个旋钮。连接少女们的电极突然亮起刺目红光，仪器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阿碧刚解开第一个女孩的束缚带，就被电流击倒在地。
"频率共振...多完美..."竹内陶醉地推着眼镜，"你母亲的理论...用支那女人的脑波摧毁支那军队..."
周卫国的刺刀贯穿他肩膀时，整座医院突然剧烈震颤。天花板簌簌落灰，远处传来湘江潮水般的轰鸣。赵铁锤拖着昏迷的阿碧往外跑，嘶声大喊："长官！江心洲！"
透过破碎的彩窗，周卫国看见江心洲方向升起首径近百米的巨大水龙卷。水幕中闪烁着与岳阳如出一辙的蓝绿极光，而风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城区移动。
"你启动了什么？！"他将竹内狠狠撞向墙壁。
恶魔吐着血沫笑起来："杨琴的...终极设计...水体共振..."他的金丝眼镜滑落，露出没有瞳孔的乳白色眼球，"整个衡阳...都会变成...活体实验场..."
周卫国看向那五个被电极连接的少女。最年长的不过十五六岁，太阳穴己经被烧灼出焦黑伤口。他扯断导线时，竹内突然暴起，注射器针头闪着诡异的蓝光。
枪声响起。竹内的天灵盖被整个掀飞，阿碧的南部手枪冒着青烟。苏州姑娘踉跄着爬起来，用护士剪刀剪开所有女孩的束缚带："江堤...要决口了..."
当他们拖着俘虏和幸存者冲出医院时，水龙卷己经逼近城墙。湘江水倒灌进街道，浪头里裹挟着日军的钢盔和断肢。赵铁锤背着昏迷的女孩，突然指向水面："长官！看！"
极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江心洲的铁塔正在解体。更惊人的是水流走向——漩涡中心居然浮现出青铜编钟的轮廓，就像岳麓书院地下的放大版。
"二十三号..."阿碧突然跪倒在水中，"是雪豹的英灵..."
周卫国摸向胸前。怀表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身上，此刻表盖自动弹开，母亲的照片重新显现，背景却是黄埔军校的实验室。照片背面新增的德文小字在雨水中依然清晰："**Wasser hat Ged?is**（水有记忆）"
洪水冲垮福音医院外墙时，他们爬上了千年古樟。周卫国将绳索捆在女孩腰间，突然听见竹内残缺的尸体在激流中发出诡异的电子音——是藏在义眼中的微型发射器，正以7.83Hz的频率持续发送信号。
"带她们去找薛岳。"他将阿碧推上高处，"告诉他要炸掉江心洲。"
"您呢？"赵铁锤拽住他的武装带。
周卫国看向怀表。金属表壳正在某种无形力场中高频振动，指针逆时针旋转。母亲的照片边缘，渐渐浮现出岳麓书院地下密室的轮廓。
"我去结束这一切。"
当小队消失在雨幕中后，他纵身跃入汹涌的洪水。怀表在入水瞬间爆发出刺目蓝光，水流像被无形之手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通往江心洲的隧道。这违背流体力学的现象，却与母亲笔记里"水体共振引导生物电波"的假说完美吻合。
江心洲的铁塔近在咫尺。周卫国攀上基座时，发现所谓的"塔"其实是放大版的脑电波放大器，中央控制台里嵌着块刻满甲骨文的青铜板——与岳麓书院编钟的纹路如出一辙。
"频率同步完成。"阴影中走出穿和服的老者，手里的军刀刻着十六瓣菊纹，"杨君，你母亲的研究终于..."
周卫国没让他说完。怀表掷向控制台的刹那，青铜板上的甲骨文突然亮起金光。老者挥刀劈向他的脖颈时，整座铁塔在7.83Hz的共振中解体，数以吨计的金属构件悬浮在空中，如同被冻结的暴雨。
"这不是科学..."老者惊恐地看着自己浮空的身体，"这是..."
"华夏五千年。"周卫国接住落下的怀表。表盖内侧，母亲的照片终于完全清晰——她站在黄埔军校实验室里，背后黑板写满公式，而角落里微笑的日本学者，赫然是年轻时的竹内连山。
洪水退去时，衡阳守军发现了昏迷的周卫国。他紧攥的掌心里，是半块刻着"竹内"二字的军牌。而在遥远的重庆，蒋介石案头多了份绝密报告："衡阳水域异常现象疑似日军新式武器，建议嘉奖第十军特异功能作战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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