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督导组的临时审讯室，白得刺眼。
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纯白色，连桌椅都是白色的。置身其中，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的色彩和参照物，时间感和空间感都会变得模糊，让人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慌。
罗炳章坐在审讯椅上，己经枯坐了十二个小时。
他一言不发。
作为在黑道和商场浮沉了半辈子的枭雄，他的心理防线如同一座精心修筑的堡垒。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开口，很多事情就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他背后的人，那个远在宛北的云司令，也总有办法把他“捞”出去。
陈清泉坐在他对面，神情严肃，但连续的审讯并未取得任何突破。罗炳章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审讯室的门开了。
林强峰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警服，依旧是一身普通的夹克。他手里没有拿卷宗，只提着一个老旧的便携式录音机。
陈清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林强峰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罗炳章。”
林强峰拉开椅子，坐在罗炳章对面，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们聊聊。”
罗炳章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他看着林强峰，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
“林警官，你很得意吧？”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把我耍得团团转，最后亲手把我送进来。好手段。”
林强峰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查过你的童年。西港市，老城区，纺织厂家属院。你父亲叫罗大军，是个酒鬼，每次喝醉了，就会拿皮带抽你，对吗？”
罗炳章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林强峰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变化，继续用那种平铺首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下去。
“你家隔壁，住着一个大学生。他喜欢弹钢琴，每天下午，都会弹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尤其是第三乐章，他弹得特别好。”
林强峰顿了顿，目光如刀，首刺罗炳章的内心深处。
“所以，每次你父亲打你的时候，你都能听到那首激昂的钢琴曲。你不敢哭出声，怕被邻居听见笑话，也怕你父亲打得更狠。于是，那首本该是噪音的钢琴曲，反而成了你的掩护，成了你唯一的‘安全岛’。在音乐声里，你感觉自己是安全的，痛苦是可以被隔绝的。对吗？”
罗炳章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些被他埋在记忆最深处，连他妻子都不知道的、最屈辱的秘密，林强峰是怎么知道的？！
他就像一个赤身的人，被对方用最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地审视着，所有伪装，所有铠甲，在这一刻都变得透明而可笑。
“你……你想说什么？”罗炳章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颤抖。
林强峰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按下了那台老旧录音机的播放键。
“噌——”
一段激昂、狂暴、充满了宿命感的钢琴旋律，瞬间充满了整个审讯室。
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
与他别墅里播放的那首，一模一样。
音乐响起的刹那，罗炳章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那座他用几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心理堡垒，在这熟悉的、既代表着痛苦又代表着“安全”的旋律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狭小的房间，看到了那个满身酒气、面目狰狞的父亲，感觉到了皮带抽在背上时，那种火辣辣的剧痛。
而耳边，就是这首该死的钢琴曲！
“啊——！”
罗炳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双手死死地抱住头，身体在审讯椅上剧烈地抽搐起来。
“别放了！别放了！求求你……别放了！”
他崩溃了。
一个叱咤西港风云的黑道枭雄，此刻，却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涕泪横流，丑态百出。
林强峰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停止键。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罗炳章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呜咽。
一旁的陈清泉，看着眼前这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心理攻防战，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黎安会对这个年轻人如此推崇。
他拥有的，不仅仅是警察的勇悍，更是一种能洞穿人心的、近乎妖异的能力。
“现在，可以聊聊了吗？”林强峰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敲打在罗炳章最脆弱的神经上。
“宛北，云司令。”
罗炳章的心理防线彻底垮塌，如同决堤的洪水，将所有秘密倾泻而出。
“云司令的货，都是通过周少雄……他女婿……运进来的。周少雄负责西港……还有周边几个市的销售网络……”
“云司令在边境，有一个代号叫‘伊甸园’的制毒基地……具置，我不知道……但每次接头，他们都会用一种……一种特殊的邮票作为信物……”
“周少雄……那个王八蛋……他早就想取代我了！他巴不得我死！”
罗炳章断断续续地，供出了一切。
从云司令的贩毒网络，到他与周少雄之间的勾结，那些深埋的秘密，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
审讯结束了。
当罗炳章被带出审讯室时，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苍老了二十岁。
路过林强峰身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诡异的、怨毒的光芒。
他对着林强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森白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你以为抓了我，就结束了吗？”
“呵呵……林强峰，你打开的，只是地狱的一道门缝。”
“真正的深渊，还在宛北……”
说完，他被法警拖走了。
在走廊的尽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嘶吼道：“那个邮票……图案是……一棵滴血的罂粟花！”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林强峰站在原地，面沉如水。
他知道，罗炳章说得没错。
西港的风暴，只是一个序曲。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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