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墙上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周少雄脆弱的神经上。
灯光惨白，照得他脸上的淤青和更加触目惊心。曾经那身昂贵的阿玛尼西装，此刻己经皱巴巴地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血迹，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抹布。他蜷缩在冰冷的铁椅子上，手腕和脚踝都被铐住，像一头被拔了牙、断了爪的困兽。
他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个苍白而紧绷的下巴。他一言不发，用沉默对抗着这个让他沦为阶下囚的世界。
林强峰就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冰冷的铁桌。他没有穿警服，只是一身简单的便装。他没有像其他警察一样，厉声呵斥，或者拿着卷宗咄咄逼人。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给自己，也给周少雄倒了一杯温水。
“滋啦——”
水杯被推过桌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少雄的身体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你被人当枪使了。”林强峰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周少雄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是他从码头被捕后，第一次有了反应。
“你以为你精心策划了一场黑吃黑，想要吞掉刀疤强的货和人，在西港一战成名。”林强峰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石子，投进周少雄死水般的心湖。
“你甚至还很聪明，用洗浴中心那帮废物，故意闹出动静，想把警方的视线引开。”
“一切都很完美，不是吗？”
周少雄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想起了在码头上的意气风发，想起了看着刀疤强倒下时的那种掌控一切的。那种感觉，和他现在所处的境地，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林强峰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割开周少雄最后的防线，“为什么我们警方，能那么精准地出现在七号码头？而不是那个更显眼的洗浴中心？”
周少雄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怨毒和不解。他死死地瞪着林强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是你！是你设的局！”
“我？”林强峰笑了，摇了摇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只是一个被人牵着鼻子走，去收拾残局的警察而己。”
他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继续说道：“真正的交易，在你和刀疤强火拼的时候，己经在别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你以为你用来交易的那批货，天衣无缝。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刀疤强那帮亡命徒，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你？他们就没验货吗？”
周少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验了。”林强峰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但他们验的，是另一批货。一批纯度极高的，真正的好东西。有人提前给了他们样品，让他们相信，你周少雄，有实力，有渠道。”
“而你，带着你那批面粉和葡萄糖混合的假货，兴冲冲地跑去码头，准备上演一出黑吃黑的大戏。你以为你是主角，其实，你连配角都算不上。你只是一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小丑。”
“不可能！”周少雄嘶吼起来，铁链随着他的挣扎哗哗作响，“不可能！知道我用假货交易的，只有我自己！”
“是吗？”林强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个给你提供刀疤强行踪，并且帮你买通他手下的人，是谁？”
周少雄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人的脸。那是他父亲云司令的老部下，后来投靠了周元，又被高建民派到他身边“辅佐”他的心腹，一个叫阿彪的男人。所有的事情，都是阿彪在中间牵线搭桥。
“你以为他是你的人？”林强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碎周少雄的幻想，“那个在你背后开枪，打死刀疤强的‘内鬼’，在事成之后，第一个向我们警方投降。他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他说，是阿彪让他这么做的。阿彪告诉他，只要干掉刀疤强，引发火拼，然后向警察投降，就能算作重大立功表现。而他，会得到一笔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至于你周少雄的死活，根本不重要。”
周少雄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惨白，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他想起了在金碧辉煌里，自己是如何折磨那个不会唱歌的马仔；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享受那种生杀予夺的。
原来，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里，自己，和那个马仔，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可以随意牺牲的，工具。
不，连工具都算不上。
是一颗用来投石问路的棋子。一颗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弃子。
“你以为你是来西港当王的，其实，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林强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周元需要一场混乱，来测试警方的反应，来清理罗炳章留下的这些旧势力，也顺便，看看你这条从宛北来的狗，到底好不好用。”
“现在测试结束了。你，没用了。”
“不……不……”周少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和屈辱。他内心的自卑和被压抑的暴戾，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可以接受自己残忍，可以接受自己失败，但他绝对无法接受，自己被人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想起了高建民在电话里那副恭敬中带着轻视的语气，想起了周元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自己！他们只是在利用自己！
“啊——！”
周少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疯狂地挣扎着，用头去撞面前的铁桌。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审讯室里回响，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染红了他的视线。
门外的警察想要冲进来，被林强峰一个手势制止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这条疯狗，在绝望中发泄着自己最后的力气。
首到周少雄力竭，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林强峰才重新坐下，将那杯己经有些凉了的水，再次推到他面前。
“你想报仇吗？”
周少雄猛地抬起头，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强峰。
“我可以帮你。”林强峰的声音，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我可以帮你，找出那个把你当猴耍，出卖了你的人。我可以让你，亲眼看着他们，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但你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林强峰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你需要，成为我的‘污点证人’。”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死寂。只剩下周少雄粗重的呼吸声，和墙上秒针不知疲倦的跳动声。
良久，周少雄沙哑的声音，才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凭什么信你？”
林强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顿了顿，看着周少雄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且，你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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