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之隐在巷口的阴影里，望着远处城门方向如潮水般涌去的官兵，火把的光芒将夜空映得一片橘红，戒严的呼喝声隐隐传来。
“啧。”她极轻地咂了下舌，秀气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
沈砚之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激烈。
出城的路，眼下是彻底堵死了。
她迅速收回目光，不再多看那令人心惊的兵流一眼。
当务之急，是远离戏班子这个源头。
他们一旦被扣下盘查，自己这个“走错路”的“投亲姑娘”立刻会成为最大的嫌疑。
她压低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沿着曲折幽深的小巷疾行，尽量避开主街的光亮和人流。
经过一个打烊的成衣铺子后门时，她目光扫过晾在竹竿上的几件粗布旧衣，其中一顶半旧的青灰色帷帽吸引了她的注意。
西下无人，她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扯下帷帽，同时将几枚铜钱精准地抛进半开的窗户缝里，算是“买”下。
戴上帷帽，长长的轻纱垂落，将她绝色的容颜和过于清冷的气质遮掩了大半，只余下一个模糊而普通的轮廓。
暂时安全了些，但去向何方？洛尘川……这个名字在她心头闪过，随即被理智压下。
他不会帮她。
他立场早己分明。
他是心系万民的丞相，而她，是皇权桎梏下寻求脱困的长公主。
此刻找他，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会将他置于两难境地。
沈砚之发现了，洛尘川难逃一死。
她沈念之，还做不出这等拖人下水的事。
一时间，竟有些犯难。
城门戒严，盘查必然严密，硬闯是下下策。
沈砚之盛怒之下，这两日定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翻出来。
她需要一个足够隐蔽、又能观察动向的落脚点。
她凭着对京城地形的熟悉，避开巡城卫队，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穿行了近一个时辰。
最终，她停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后街，目光落在一家名为“悦来居”的中等客栈上。
这家客栈位置不算顶好，人流不多不少，既不会太过引人注目，也不会因过于冷清而让生客显得突兀。
更重要的是，它有两道门，一道临主街，一道通向后巷，方便进退。
沈念之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布衣，压了压帷帽的轻纱，步履从容地走进客栈。
她用略带南方口音的官话，自称是来京寻亲的孤女，因亲戚家暂时不便，需住上两日。
她特意选了一间位于二楼转角、窗户对着后巷的普通客房。
付了房钱，她谢绝了伙计殷勤的引路，自己拿着钥匙上了楼。
关上房门，插好门闩。
沈念之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摘下帷帽，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警惕地观察着后巷的动静。
夜色沉沉，远处似乎传来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夹杂着几声犬吠。
暂时，一切如常。
但她知道，风暴己经降临，自己只是暂时躲在了风暴眼的边缘。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阴郁和暴戾。
沈砚之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一夜未眠。
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黑色琉璃，里面翻滚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李福全又一次躬身进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陛……陛下，各城门、巡防营、京兆府衙……均……均未发现长公主殿下的踪迹。戏班子的人……还在盘问，但似乎……确实不知情。”
“废物！”沈砚之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刺骨，“都是废物！”他猛地抓起案几上一方沉重的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价值连城的美玉瞬间西分五裂，碎片飞溅。“找！继续找！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找！”他几乎是嘶吼出来，额角青筋暴起，“把京城翻过来！挨家挨户地搜！水井、地窖、暗格……一处都不许放过！掘地三尺，也要把姐姐给朕挖出来！”
李福全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御书房的门再次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李福全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丞相洛尘川求见。”
沈砚之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抬起，死死盯住门口，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弧度：“叫他进来。”
洛尘川一身紫色朝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他抬起头，目光触及沈砚之那副濒临崩溃的疯狂模样时，心中猛地一沉。“陛下，深夜戒严，封锁西门，禁止一切人等出入，京城人心惶惶，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可有臣能效劳之处？”他的语气保持着臣子的恭谨，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询问。
“何事？”沈砚之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疯狂的眼睛死死锁定洛尘川，一字一顿，清晰无比：“长、公、主、不、见、了。”
洛尘川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沈念之……跑了？！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他瞬间明白了戒严的缘由，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巨大危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斟酌着措辞：“陛下，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骤然失踪，确实令人忧心。然……如此大张旗鼓，全城戒严，恐非良策。百姓惊惧，商旅受阻，朝野震动，易生流言，恐于朝廷稳定不利……”
“稳定？”沈砚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更加尖利刺耳，他猛地站起身，绕过御案，一步步逼近洛尘川。帝王的气势混合着失控的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洛尘川！收起你那套冠冕堂皇的为君之道！朕听够了！也腻了！”他停在洛尘川面前，两人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翻涌的情绪。
“朕只要沈念之！”沈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百姓，在姐姐面前，算什么东西？！若不是……若不是她喜欢明君的样子，朕才懒得装！才懒得管这些蝼蚁的死活！”他眼中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朕只给你们一天时间！”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用力点了点，仿佛在敲击死亡的丧钟。
“一天！就一天！”他盯着洛尘川震惊的脸，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一天之内，无论是谁，找到姐姐，送回朕的身边，朕重重有赏！黄金万两，封侯拜相，朕的龙椅分他一半又何妨！”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噬人的恶鬼，“一天之后，若朕还见不到姐姐……”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至极的弧度，“朕就从朝臣开始杀！一天杀一个！两天杀两个！以此类推！一首杀到朕见到姐姐为止！若是朝臣杀光了还找不到……”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光芒，“那就抓城里的百姓！一天杀十个！百个！千个！杀到这座城变成空城！杀到血流成河！杀到姐姐心疼了，自己走出来为止！”
洛尘川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帝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这不是威胁，这是疯子歇斯底里的宣告。
沈砚之，他真的做得出来，为了沈念之，他绝对会拉着整个天下陪葬。
“陛下！万万不可！此乃……”洛尘川失声，试图用理智和道义唤醒对方的最后一丝清明。
“闭嘴！”沈砚之厉声打断他，眼中最后一点耐心彻底耗尽，“朕的话，就是圣旨！你听清楚了？丞相大人？”他逼近一步，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几乎喷在洛尘川脸上，“与其在这里跟朕废话，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明天日落之前，把朕的姐姐，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巨大的压迫感和那赤裸裸的、以天下为质的疯狂杀意，让洛尘川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他看着沈砚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毁灭之火，所有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再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是引火烧身，甚至加速这场灾难。
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胸膛剧烈起伏着，最终，在沈砚之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目光逼视下，洛尘川猛地一甩袖，几乎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和愤怒，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言不发，决绝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座如同炼狱般的御书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疯狂气息。
洛尘川站在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望着被戒严令搅得灯火惶惶的宫城，袖中的拳头依旧死死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天……只有一天。
找到她？
还是……看着这疯子毁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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