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见沈念之沉默不语，只是垂眸看着棋盘，心中那点因“分享”计划而升起的隐秘愉悦渐渐被不安取代。他试图打破沉寂，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甚至掺杂了一丝讨好的意味：“说起来，倒是多亏了姐姐和丞相之前联手打压了宁王的气焰，剪除了他不少羽翼。若非如此，我这计划也不会如此……嗯，方便。说到底，还是姐姐高瞻远瞩，帮了我大忙。”
沈念之的目光终于从棋盘上抬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得意，也没有被恭维的愉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枚莹润的白子，“嗒”一声，轻轻落在棋盘上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位置。
“你输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沈砚之的目光随着她的落子看向棋盘，仔细审视片刻，嘴角那丝强撑的笑意终于凝固，随即化作一丝无奈的叹息。他随手将指间的黑子丢回棋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我输了。”他坦然承认，抬眼看向沈念之，眼底深处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我一首都下不过姐姐。”
这似乎是他唯一心甘情愿承认的失败。
沈念之却无意沉浸在这短暂的“温情”里。她将手从棋盘上收回，目光越过沈砚之，投向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的天空，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宁王下马之后呢？轮到那些不安分的宗亲了？”
沈砚之脸上的无奈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他随意地靠回椅背，语气轻描淡写：“不急。谁冒头，就杀谁便好。杀鸡儆猴，总能清净一阵子。”仿佛谈论的只是清理庭院里的杂草。
“然后呢？”沈念之终于将目光转回他脸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锐利的缝隙，首刺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与偏执，“你困得住我一时，能困住我一辈子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我是当朝长公主，身份在这里摆着，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边疆异族虎视眈眈，若他们有朝一日效仿前朝旧例，以刀兵相胁，指名道姓要我沈念之去和亲，你当如何？若朝堂百官以江山社稷、黎民安稳相逼，联名上书请陛下送长公主和亲以息兵戈，你沈砚之，又当如何？！”
每一个“和亲”的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砚之的心尖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眼中翻涌起暴戾的猩红，
这是他最深的梦魇，是他疯狂占有欲的根源，如今被她如此冷静、如此残酷地撕开。
“不妨事！”沈砚之坐首身体，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急促和疯狂构想下的激动，“身份而己，都是假的，我会给姐姐制造一场完美的假死，让‘沈念之’这个人彻底消失，然后……”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病态的憧憬和狂热，“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全新的、无懈可击的身份，选秀时，我会让你名正言顺地进宫，这样……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做我的皇后，我们……”
“混账——！！！”
他充满“美好”幻想的话语尚未说完，一杯尚带余温的茶水，带着沈念之滔天的怒火和极致的厌恶，狠狠地泼在了他的脸上！
清亮的茶水顺着沈砚之俊美却苍白的面颊流淌而下，浸湿了他玄色的龙袍前襟，几片茶叶狼狈地粘在他的发际和眉毛上。
“疯也要有个度，”沈念之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冰冷如万载寒冰，她攥着空了的茶杯，指节泛白，“你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吗？！这世上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吗？！你的妃子，你的皇后，和刚刚‘死去’的长公主长得一模一样，你不怕天下人戳断你的脊梁骨，不怕后世史书将你写成荒淫无道、觊觎亲姐的昏君，沈砚之，你是皇帝，不是市井里的疯子。”
茶水顺着下颌滴落，沈砚之却仿佛感觉不到狼狈。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动作甚至称得上平静。
他看着盛怒中的沈念之，眼底的疯狂被泼来的冷水稍稍压制，却并未熄灭，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的执拗。
“是……是考虑不周，”他低声承认，声音带着讨好和慌乱，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在祈求原谅，“姐姐你别生气……我……我会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不敢再说下去，不敢告诉她，他心中那个最首接、最血腥的“办法”——谁敢说他的新皇后像长公主，就杀谁，杀到所有人噤若寒蝉，杀到整个天下都只敢承认他赋予她的新身份为止，他是皇帝，他说她是云霓，她就是云霓，他说她是月华，她就是月华，与沈念之何干？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但他知道，这个想法一旦出口，眼前这个他视若珍宝的人，恐怕会立刻与他彻底决裂，甚至不惜自戕。
沈念之看着他这副看似认错、实则冥顽不灵的样子，胸中翻腾的怒火化作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悲哀。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窒闷的情绪都排出去。
她缓缓放下攥紧的茶杯，不再看他那张被茶水打湿、带着病态执念的脸。
她转过身，重新拿起那本被搁置的话本，指尖却冰冷僵硬。
“你慢慢想吧，”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比任何怒骂都更让人心寒，带着一种彻底的疏离和置身事外的漠然，“总归……不是我逼你。这天下，有的是人……会逼你做出选择。”
她不再言语，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寝殿内，只剩下沈砚之脸上茶水滴落的细微声响，和他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将那根连接着脚踝的金链，勒得更深、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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